“朱总顺道带我一程。”丛天舒自己走出窘境,这是她的聪明。
“回家吧,天舒。”张景云平静地说。
裸骨受伤后,他们的话更少了,床到沙发距离多远?咫尺天涯,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白天伤者大部分时间在他们共有的卧室里,望着双人床上的她叠得整齐的行李,凝神呆想。耳畔响起几个声音:丛天飞的一我大姐心里……丛天舒的朱总顺道带我一程。母亲的……他长长叹口气,他想到埙,他吹埙。
电话铃声响,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电话,张建国接听:“喂,对,张家……我不是,我是他父亲。”
张景云推房门的手停住。他身穿劳动时的旧衣服,准备出去。母亲挡都没挡住他,瞅你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腿没好利索,养几天再出去找活。他说下周景锁开学,学费还差几百元,我出去找点轻体力的活儿做。二多学画的钱我借给老贾了,天舒提了两回,老贾为给妻子治病,把他最喜欢的信鸽都卖了,眼下咋好意思向他创伦理小说-要钱。我寻思出去挣些,堵上这个窟窿。母亲叮咛:千万别干重活,给多少钱也不干。
儿子说,妈,我会量力而行的。
“景云!有人找你。”张建国喊住他。
“找我?”张景云重新进屋,问父亲。
“细声的。”张建国幽默道,他不总幽默,儿子处在这种时候,觉得自己应该幽默。
父亲将男女分为粗声、细声,细声谁找自己?他接电话:“您好!哪一位?金丹?!”
“今天上午有时间吗,景云?”
“你有事?”
“我请你喝茶,有事和你谈,见面谈。”金丹邀请他。
金丹约自己肯定不只是喝茶,说不定她那儿有什么活儿,找到活儿干对张景云来说是头等大事,他爽然赴约,问:“到哪儿?”
“水利宾馆你知道吧,在水利宾馆的右侧,苦楝树茶吧。”
张景云缓慢地放下听筒,边想着什么走进卧室,父亲注视儿子,揣摩他的心理。
“谁来电话?”张母问。
“细声的。”张建国说。
“女的?谁找景云?”
“我哪儿知道?”
走出卧室的张景云脱掉劳动服装换成一身休闲装,整洁的打扮吸引了父母的目光。他间:“妈,见我那双亨达皮鞋没?”
张母想起儿子离开家的第二年,天舒打扫卫生要扔掉,她看还挺新的,扔了可惜,送人啦。母亲问:
“景云,你找它干啥?”
“我去见一位朋友,没鞋穿。”
“那咋办?”
“随便找一双吧。”张景云在鞋架上翻了翻,找到昔日自己穿的皮鞋,说,“穿这双,还是名牌呢。”
“三年前你扔的,啥名牌。”母亲说。
张景云用抹布擦,打鞋油,说:“真是名牌,卡帝罗玛。”
父亲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儿子。
擦完鞋,张景云穿上,在室内走几步:“啊,满新的,锃亮!妈、爸我出去了。”他走出门去。
“寒酸,寒酸啊!”张建国揉一下眉棱说,“怎么见人?唉!”
“天舒只顾往自个(己)的身上武装……”婆婆道。
“人家自己挣的吗,咋穿咋有理。”公公说。
“那也得顾一点景云呀,两口子还各算各的账,各花各的钱?”
“说你脑筋旧你不服气,”张建国奚落道,“那天我见晚报刊登的,叫尖尖(触制。”
“你打扑克呀?那叫八八制。”
“景云他们两口子现在是仏制?”
“我看像,反正也没登记。”张母说。
“你又扯到没用的上面来,跟登不登记有啥关系?一张纸嘛!”
“咋没关系,关系大啦。有那张纸拴着,她想不关心景云说得出?没这张纸,他们的关系算什么,连打伙都够不上。”张母心存不满,说,“出门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会朋友只能往旧皮鞋上打些油,景云该有双档次高一点儿的鞋,鞋最抬举人。”
“让他买他买吗?攒钱给景锁做学费,还有二多人托,一多今天学钢琴,明天学武术,这个费那个费的,交起来没完没了。”张建国说。
“咱家的经济状况,上得起贵族幼儿园?天舒不顾实际情况,最终景云受罪。”
“景云能怎样,天舒坚持,谁能改变她?”
“天舒虚荣心太强,上贵族幼儿园又能说明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
“总归脸上有光嘛。”
两位老人抱怨儿媳妇,这样于事无补,她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对儿子的好赖公婆的话不起作用,说得不当恐怕惹出家庭矛盾,因此他们只在背后叨咕,放出一些怨气,心平静了,可怜儿子的生存状态,他们心里长满苦菜。
苦楝树茶吧没人觉得苦,环境幽雅,充满茶文化的氛围。金丹和张景云分坐在茶桌两侧,喝茶。他注意到她悬吊在胸前的牙齿坠儿项链。
“你在注视它,通常项链坠儿有金银,有钻石、翡翠、玛瑙……”金丹手托项链,说,“可它却是颗牙齿,觉得它奇怪吧?”
“我问过你父亲,他说我要想知道它的秘密,就去问你。”
“这是一颗人的牙齿,一个女孩的牙齿。”金丹的声音沉重起来,项链的故事带着某个雨季的潮湿,蝴蝶一样飞来。
“女孩的牙齿?说得怪吓人的。”
金丹收起项链,把它藏进衣服里,说:“这儿不是讲它的地方,谈它破坏了茶吧的气氛。”
茶吧迂回缴绕一首舒缓的轻音乐。
“也许你要问,今天我为什么要请你喝茶?我想请你说说我父亲狱中的一些事情。”她说。
“你想听什么?”
“只要是我父亲的,什么都行,我什么都想听。”金丹说,“我父亲谈起过你们的友谊,那次不是你冒生命危险,直接用嘴吸蛇毒……他不能活到今天。”
“我也是情急之下,怕蛇毒扩散到他周身。”
“你为友情不顾性命,假如你口腔溃疡或是有伤口,蛇毒很快在你身上扩散,后果不堪设想。”她比他知识面宽,对蛇了解。
“我没想那么多。”
“我们以茶代酒……我很感谢你,干!”金丹给他斟茶,也算突发奇想。
他举茶杯与她轻碰了一下,喝了一口,说:“你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世上最毒的东西有三样,女人、毒蛇和嫉妒。我怎么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与我父亲受到的伤害有关,一个恶毒的女人毁了他,送他进了监狱。”她的声音听来有些怪,推开一扇往事尘封的铁门……金丹父亲原本开家治疗骨质增生的诊所,用祖传的秘方治病,年轻漂亮的女护士黎娜闯入他的生活,一切悄然改变。诊所是栋民国时期的老房子,爬满顽强生命的植物,绵绵落雨成为一种隔绝,那个下午没人来就诊。金时光在一具人体骨骼标本前,潜心研究,他在用想象复原那个死于骨病女人生活场景,骨骼的某一部位覆上血肉,让想象者缠绵悱恻。
护士黎娜收拾完器具,望一眼窗外,再望一眼金时光,悄悄地闩上诊所的门,撂下遮挡门玻璃的布帘,解开白大褂上边的扣子,裸露出大块胸部,然后走到他的身旁。
一道闪电,一声炸雷,黎娜“啊呀”一声惊叫扑进金时光怀里,他被她的放荡行为惊呆,不知所措。
“我怕雷,我怕打雷。”她抱得他更紧,一条金环蛇缠勒猎物与其惊人的相似。
他不难明白黎娜的意图,那个雨夜,父亲成了护士黎娜的俘虏……可悲的是,父亲不知自己一开始就成为一场阴谋的牺牲品。
“阴谋?”张景云迷惑。
黎娜与其男友一起设计的圈套,用美人计使金丹的父亲金时光往里钻,他们最终目的是窃取他的全部财产后,再夺去他治疗骨质增生的祖传秘方。黎娜先是气死金丹母亲,而后使坏金时光赶走女儿,一个家庭就这样地破碎了……金时光明白过来后,自配一种致人嘴斜眼歪的药给黎娜服下,他犯罪被判十三年有期徒刑。
“原来是这样。”
金丹用一种迷情的目光望着他,张景云似乎感觉到她目光的含意,有意回避,望自己手中的茶杯。
“你的腿伤好了吗?”
张景云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不说这个了,你好像会烧电焊?”
张景云点点头。
“我们公司维修队缺一名电焊工,假如你……”
“能到你们公司来,我求之不得。”他急忙道。
“我这个物流公司办公室主任权力有限,招聘人员由总公司定夺。你先把你的自然情况写给我……”
“罗薇告诉我,明天早晨三点二十分到,让我去机场接她。”朱刚说。
丛天舒仰靠在沙发上,直视前方,内心凄惘。
“天舒,想什么呢?”朱刚坐近她一些。
“我会想什么,什么都没想。”丛天舒凄苦地笑。
“天舒,你一定在想什么。”
“是啊,有时我觉得自己茫然在一只船上,漫无目的地向前漂流,寻找什么等待什么,正如一句歌词唱的: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可我不知自己究竟等待什么。”
“幸福!你正在波涛上航行,只要锲而不舍,终会到达彼岸。”他说。
“这岸太遥远啦。”她的声音沧桑。
“坚持,一定坚持。”
“罗薇回来,你还能这样陪我吗?所以我觉得黑暗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