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水瞥、蛤蜊都没有,海鲜品种还是很多的,扇贝,花蚬子……”服务员说。
“北极贝有吗?”朱刚问。
服务员说有北极贝,有鳎板鱼。
“红烧鳎板鱼不错,有鲍鱼吗?”朱刚又问。
“您请稍等,我去后厨问问。”服务员出去。
“鲍鱼是不是很贵?”丛天舒问朱刚。
‘“不贵,一份也就是三百元左右。”朱刚口气很大。
丛天舒惊讶,三百元还不够贵?本市低保金也就这个数。
“鲍鱼有,今早刚空运到的。”服务员回来说。
“来一份。”朱刚说。
服务员问:“来一份,喜欢怎么吃?”
“‘沙西米’!再来……”他说。
丛天舒阻止点菜道:“行了,菜够我们吃了。”
“北极贝,‘沙西米,鲍鱼,两道菜。”服务员复述道。
朱刚显阔又点了两份鲨鱼刺羹,竹节虾半斤。
“竹节虾怎用?”服务员问。
“两吃。”
“北极贝,‘沙西米,鲍鱼,两份鲨鱼刺羹,半斤竹节虾,两吃!酒水来什么?”服务员重新复述一遍。
朱刚毫不含糊道。
服务员取瓶皇家路易X。,用盘子端着进包厢。
“打开!”朱刚说。
服务员分别给朱刚、丛天舒斟酒,酒液顺着高脚杯壁流下。是走神,还是想象力太丰富,她想到吊针的液体滴下,慢慢进入公公给尼古丁熏黑而血液黏稠的管道。
一点儿都没错,此刻张母怀抱张二多,惦念儿媳:“啥时候了,天舒还没到家。”
“大概公司有事,上班嘛,没那么自由。”张建国说。
一旁,张景锁直劲喊饿:“妈吃饭!”
“挺着景锁,妈倒出手来再给你做饭。”张母说。
“饿,吃饭,妈!”傻子仍旧缠磨。
张母不耐烦地道:“去,一边去。”
“饿,饿……”傻子喊叫。
“没什么现成吃的,给景锁吃一点儿。”张建国说,张家中午一粒饭星儿都没剩,他想起来说,“碗橱里还有一袋康师傅,拿给景锁。”
“夜半三更你咳嗽,用它压咳嗽呢。”老伴说。
“叫你拿给他,你就拿给他。”张建国不高兴道。
“拿,我拿去。”张母极不情愿地说,“祸害了你用哈压咳嗽?再说也没烧开水,使什么泡?”
“让景锁对付干嚼吧。”他说。
张母取来康师傅方便面,傻儿子一手夺过去,用牙齿扯咬开方便面袋,狼吞虎咽,嚼面声脆响。
“天舒,想什么呢?”朱刚有滋有味地嚼竹节虾,问。
“噢,没有。”丛天舒巳面带淡红的酒晕,望眼朱刚。
“看起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顺心。”他说。
丛天舒未置可否,朱刚说你的眼睛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手转动高脚杯子说“眼睛不会说话。”
“淡淡的忧伤月光一样泻出眸子……”
丛天舒给朱刚和自己分别斟满酒,端起杯子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
“即使是这样,你仍然是一只美丽的蝴蝶。”他说。
丛天舒凄然一笑,美丽?自己充其量是风尘中一只疲惫的蝴蝶,为生活终日忙忙碌碌。
“冒昧问一句,你爱人呢?”丛天舒叹口气道:“他……早晨,服刑人员列队白石山监狱的操场。
“张景云!”管教喊名字。
“到!”
“出列!”管教命令。
张景云小跑姿势出列,站在一旁。
管教又喊:“金时光!”
“到!”金时光跑出列,站在张景云身旁。
管教指派任务道:“张景云、金时光你们两人今天拔大墙根儿的蒿草……”
监狱院高墙脚下,杂草丛生。张景云赤手拔蒿草,距离他不远处,生长着一墩危险的蒿草。金时光哈腰伸手去拔,遭一条匿伏蛇的攻击,他惊叫道:
“啊呀!蛇把我咬了,景云,快过来!”
张景云跑过来,金时光已经倒地,左腿蛇咬的伤口在向外流血。他用双手使劲掐住金时光的大腿,问:
“看准它了吗?”
“是条毒蛇!”金时光疼痛冒汗。
毒液会扩散很快……不行!一分钟也不能等下去了。张景云俯身,嘴唇接近伤口。
“吸出毒液。”张景云挣脱金时光的手说。
“用嘴直接吸毒液,你也有中毒的危险。”金时光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快支持不住了。
“我知道。”
“等狱医……”
张景云不顾一切,抱住金时光的腿,嘴贴上去,往外吸。
“你不要命了吗,景云!”金时光眼角湿润,喊着。
张景云一口口地吸,吐出一口口血水……金时光感动得泪流满面,再没有力气喊和阻止了。
“有人被蛇咬伤!”劳动现场警戒的警察将消息传到大墙里,很快狱医〕顿着监狱大墙跑过来,两个带着担架的人急步跟上狱医。
“金时光被蛇咬了!”狱警慌张进监狱长办公室报告,“医生已到现场去救人。”
“他们在哪个位置?”监狱长问。
“南大墙外,拔墙根儿的蒿草,意外被蛇咬伤。”狱警说。
“现场还有谁?”监狱长问。
“张景云,我们卫生所没有蛇药……”狱警说。
“什么蛇咬伤的?”
“蝮蛇。”
监狱长立即和市里的大医院联系,求援抗蛇毒血清,市第一医院派人火速送到。
蝮蛇咬伤,需注射抗蛇毒血清,重要的是事发时处置得当,张景云用嘴及时吸出大部分毒液,挽救了金时光的生命。
现已脱离危险的金时光躺在病床上,左腿缠着绷带,张景云为他整理床铺。
“景云,我这条命是你给拣回来的,”金时光深深感激道,“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没什么,生死攸关时刻谁都会那样做的。”张景云说。
金时光叹息道:“我这一辈子犯蛇,而且是犯毒蛇。”
张景云倒杯水给金时光,说:“我原来工作的铁艺分社,有位老贾师傅,他说他一辈子犯小人,因此在袜子底儿绣上‘小人’二字,整日把小人踩在脚下。可犯蛇,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你说。”
“我给毒蛇咬了两次,而且都致命。”金时光表情痛苦道。
“上次怎么咬的,咬你哪儿啦?”
金时光拍了下胸口,顿出一个字来:“心!”
“心?”
“心!”
张景云大惑:什么蛇会咬心“世界上最最毒的蛇咬心。”金时光说,“比眼镜蛇,蝮蛇,竹叶青……都毒百倍。”
“我实在不知你在说什么,真不懂。”
“景云,我在一本书上看到,忘记是谁说的,世界上最毒的三样东西是毒蛇、女人和嫉妒。”
张景云似乎明白了金时光所指,可是总不至于被嫉妒咬了,一定是女人。
张景云放慢车速,听她诵童谣。丛天舒用小草狗挠他脖子,他痒得咯咯笑。
“哎哟!”丛天舒突然一声,她的一只皮鞋跟儿被车轮绞掉,无法再穿。
“我们去买一双。”他说。
他们在鞋城选鞋,丛天舒指着一双皮鞋,X售货员说:“麻烦你,拿那双元的坡跟女鞋看看。”
售货员蔑视的目光看她,阴声道:“你看准了,那鞋元一双,你买得起吗?”
张景云急忙拉走尴尬的丛天舒,到没人在场的地方,他说:“很多人围着看,吵下去咱们丢人。”
“我少看一个零,把元的鞋看成元,可你瞧售货员那瞧不起人的样子。”丛天舒愤然道。
“天舒张景云发誓道,“我将来一定给你买一双比元还贵的皮鞋。”
“张景云!”狱瞥敲张景云面前的工作台,警告道,“别精神溜号,专心干活儿!”
“是,是!”张景云规矩地说。
夜晚监狱洗漱间灯光不很明亮,张景云端盆打水洗脸,金时光急忙跟过来。他低声问:
“景云,你在车间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金时光很快好起来,他跟张景云一起回到生产岗位。
这所监狱主要做警用皮鞋。生产车间,机器扎扎作响,一双双成品鞋装箱。张景云手里正做的半成品鞋,准备进行下一道工序。丛天舒穿黑皮鞋且沾着泥蓦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用摩托车驮着丛天舒进入某个画面中,他们去野外游玩归来。丛天舒坐在后面,手拿一只谷莠草编的活灵活现的小草狗,口诵老童瑶:
哈巴狗,戴铃铛,稀里哗啦到集上。要吃桃,桃有毛,要吃杏,杏又酸,吃个栗子面丹丹,吃个小枣上西天。
张景云四下瞧瞧没人,说:“我想给未婚妻做一双鞋。”
“啥?做鞋?你胆子忒大啦,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违反监规要受惩罚的。”
“你是小组长,没你帮助我是偷做不成鞋的。”张景云恳求道,“可是,这双鞋对我很重要……”
“景云,你心里有事瞒着我。”
“没呀,真的没有。”张景云不肯讲。
“我猜是家里的事,往白里说,你未婚妻一年没来探监,不像刚人狱那阵子来的那样勤……景云啊,再有半年你就刑期满了,别胡思乱想。”
张景云停住擦脸,回避金时光的目光,头埋在毛巾里。
“鞋你做吧,不过要隐蔽一些。”金时光说。
往下的日子里,金时光掩护张景云做那双鞋,他在监狱鞋厂车间里来回走动,检查、监督小组人员劳动。
金时光到张景云工作台前,给他使个眼色,然后背对他监视别人,用以掩护张景云做私活儿。
张景云从隐蔽处掏出鞋,偷偷摸摸地做。
张母撂下电话。
“是天舒?”张建国问。
“是她,不回来了,今晚值班。”张母去拨拉迷糊在沙发上的傻儿子,“起来景锁,吃了饭再睡。”
张景锁揉眼睛,满屋子找人,喊叫:“嫂子,嫂子!”
“喊什么喊,二多刚睡着。”张母呵斥儿子。
“嫂子……”张景锁凑到桌子前吃饭,嘴里还说嫂子。
“从没听说天舒值夜班,晚上还卖房子?”公公生疑道。
“哼!”张母大口扒拉饭,儿媳妇最近的变化她看在眼里,穿戴突然好起来,刻意打扮自己,很少回家吃饭,最让婆婆留心的是她提景云少啦,她说,“对景云不提不念,像没这个人似的。”
“工作忙吧,顾不上。”他说。
“忙工作有情可原,别有啥想头。”她说。
“瞧你疑神疑鬼的,天舒至于吗?”
“这种时候什么能保准哟!”张母说。
什么也保不准,自己也保不准自己,丛天舒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是很清楚,朱刚约她出来她就跟着出来,喝茶、吃饭、聊天、谈工作,有时候是单一样,有时像只果蔬的盘子混在一起进行。
以今天为例,早晨他请她喝早茶,午间一起吃的饭,晚饭吃海鲜,三餐中间穿插着一次喝咖啡,一次到歌厅唱歌。似乎这样折腾还没完,晚饭后走进咖啡馆,那里灯光柔和,假山流水,音乐悠悠。蒲草帘儿隔断的小包房里,朱刚将一只手轻放在她的手背上。她没拒绝,两人目光交流,他们陶醉在优美的旋律中。
“今晚去大酒店。”他说。
享受有时也疲劳,丛天舒因享受而疲劳,过分疲劳又使大脑麻木和懒惰,他说今晚去大酒店,她都没想去酒店做什么便答应,显然她的表态没经过大脑。
蓝天酒店是三江市最高档酒店之一,朱刚驾驶宝马车停在门前,保安安排了停车位,朱刚和丛天舒走进旋转玻璃门。
酒店大厅像一座植物园,朱刚指指沙发,丛天舒走向沙发,她选择了一处由巨大苏铁叶遮挡的角落。一对情侣离她很近,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密着。
朱刚直接到总台,办了开房手续,向坐在沙发上的丛天舒摆摆手,示意去房间。
啊?丛天舒有些清醒,是身旁那对情侣说去开房,她才完全清醒,战兢地走过来,“朱刚,你?”
“你把我想歪啦,为你开的房间,”朱刚笑笑说,“知道什么标准吗,总统套房,你享受一下。”
丛天舒为误解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起呀老同学,我……”
“你也没想错!好,洗洗澡,好好睡一觉。”朱刚大度地说。
“总统套房多贵呀!”丛天舒愧然道。
“你就别管了,明天看见你气色好,老同学就高兴啦。”
“今晚你请我吃海鲜,又唱歌,这又住总统套房,我这半辈子都没享受过这些啊。”
朱刚将钥匙拍在她的手上,说:“我不送你到房间了,祝你晚安!”
“谢谢你!”丛天舒眼角湿润,关心地说,“路上开车小心!”
她在总统套房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编了值夜班不回家的理由,婆婆接的电话。
在外边过夜,儿媳妇很少有过,景云在家她外边过夜公婆不会想什么,景云不在家则不同了。因此婆婆说儿媳妇保不准,但是也只能说说,没根没据的。
“妈,妈!”张二多醒来找母亲。
张母起身拉开灯,哄睡在身边的孙子道:“来,奶奶抱,别把你哥吵醒,明天他要上学呢!”
张二多拱进奶奶怀里,她轻轻拍他,哼着摇篮曲,张建国穿衣坐着,一声叠一声地咳嗽。
“喂,你打更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哇。”
张母拍睡孙子,往老伴跟前凑了凑。
“我总觉着天舒有些不对劲儿,夜不归宿……”张建国心思重重地说。
“最近她一天三脱三换,衣服越穿越好,你说,她哪来的钱?”张母疑心道。昨天,丛天舒穿一身高档服装回来,邻居的目光都投向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楼口遇胖婶,她惊羡的目光叹道:“啊,真漂亮,像电影明星,天舒,这身衣服多少钱?”
“比昨天那套贵不了多少,八百八。”丛天舒口气很大地说。
八百八一套衣服在胖婶眼里相当的贵,超出想象的东西就不会去想它,胖婶说另一件事:“明天,也就是二月十四号,我娘家哥来面包车来接我回白山镇,那什么天舒,你去不去看景云?正好顺道带上你。”
丛天舒略微沉吟,说:“二月十四号不行,明天我有事。”
胖婶望着丛天舒走进楼门,撇一下嘴,含意多多地说:
“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