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好了,二爷,”白东家在草头子面前说话的语声都变了,说,“咱们院被包围。”
“响马壳(包围)啦?”草头子仍旧沉着冷静,说,“不要慌,有我们呢,你没见弟兄都绰起家伙儿,先到炮台上去看看再说。”
白东家、草头子、大德字一起钻进白家炮台,草头子通过射击口向外观察。
“有多少人马?是不是日本人?”白东家惊惶地问,牧主不怕警察不怕兵,怕日本人。
草头子转过身说:“看不清是什么人,几十人。”
“咋办,二哥?”大德字问。
“大德字兄弟,你带人守东炮台,那个地方壕沟浅围墙矮,容易被攻破。白东家,北炮台比较坚固,他们一时半晌攻不进来,你去北炮台……”
草头子指挥若定,临危不惧的气概极大地鼓舞了在场的人。
白家大院外,警察的枪口对着白家大院,还有一门威力的小炮对准目标——东炮台。
“院里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我是三江县警察局长陶奎元,奉劝天狗绺子,抵抗死路一条,马上缴械投降!”陶奎元开始喊话。
叭!一颗子弹飞来,打掉王警尉的大盖帽,吓出他一身冷汗,说:“呃,子弹偏下一点儿,老子就得去摸阎王爷的鼻子。”
“劝是不顶事儿,打!”陶奎元说。
小炮射出第一枚炮弹,白家土炮台炸出个窟窿。
“占大队长,你从西炮台往里攻,我们东西夹击,扎住口袋嘴,他们一个也甭想逃走。”陶奎元指挥道。
白家炮台里,草头子明令胡子道:“先别露头,让他们轰,发起进攻时再开枪。”
“会不会炸开炮台?”一个胡子担忧说。
“炮台墙壁很厚,炸不透。”草头子沉着冷静道。
徐德成趔趔趄趄地拎着手枪进炮台,问:“响(打)上啦?”
“大哥你怎么来了。”草头子说,“你的伤……”
“没事了,打枪没问题。”徐德成坚决参战,没人阻止了他。
“大哥,他们有炮,差不点儿炸漏了。”草头子讲明岌岌可危的处境,“白家的土墙经不住炮轰……”
“喊话我听见了,是陶奎元的警察大队。目标早侦察好的,有备而来。看情形要恶战一场。”徐德成说,“二弟,你去西炮台,这儿交给我了。”
“大哥你的眼睛,中吗?”草头子问。
“好在,我打枪不用瞄准……”徐德成说,也算生死攸关时刻的诙谐了。
今晚照进正房堂屋的月光,像掉进深井里一样飘忽不定,屋内的东西模模糊糊,时隐时现。
徐德富围被坐在炕头,面向窗户。
“鸡都叫三遍了,你还没睡。”徐郑氏哈欠连天,嘟哝道。
“我睡不着,没觉。”徐德富说,“老是听到枪响。”
“哪里来的枪声啊!”徐郑氏一夜醒几次,都见他坐着不睡,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德成那夜回来……”徐德富说出藏了许久的秘密,最后说,“德成是大柜,报号天狗。”
“既然能拉起竿子,他又重新当了胡子又当大柜,必是有那弯弯肚,不然咋吞镰刀头?你这样一门寻思他,何年何月是个头哇。”
徐德富平场。惦记德成,和这回大不相同,胡子老窝让人发现,警察全体出动去围剿。
“这么说咱家梦天也去了?”徐郑氏问。
“那还用问,他是警察。”
“老天爷,”徐郑氏担忧道,“听说胡子打枪贼准。”
徐德富知道德成要吃亏,梦天说警察带着机关枪、小炮,马队不怕单子抠和手榴弹,最怕机关枪打连发。
“三弟这一股人忒叫人操心,雅芬和小芃死于日军轰炸,四凤下落不明。德成吧,又遭警察追杀。”徐郑氏唠叨道。
徐德富唉声叹气。
“你这辈子叫你的几个兄弟扯巴零碎啦,大以前呢你愁二弟德中,扔下个未圆房的媳妇,人走得无影无踪;接着三弟入了绺子,几年未回家,冷不丁的送个儿子来。当这军那军的几年,回头当了重茬胡子;四弟德龙……”
徐德富咋想啊,都是手足兄弟,哪个不搁在心里,看得了他们哪个遭灾受难埃爹临终前,千嘱咐,万叮咛,让他带大三个弟弟,守住祖辈传下的家业。树大分枝,家早晚得分,他想让他们个个都有个正当的营生,再分块田产,过日子不愁了。
“也是,这家像副夹板儿给你套上了,拉吧。二嫂带梦人去镇上读书,我看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他问。
“二嫂和佟大板子的事……老徐家说道太多,什么门当户对。”
“那哪是说道,老祖宗传延下的规矩,谁破得了啊?”
“照这么说,佟大板子他爹不把家底造祸光,如今也是富家子弟。二嫂必定是徐家媳妇,外边的人哪里知道圆房没圆房,两下一扯巴不就平了。”徐郑氏说。
“呵你以为这是卖布,是徐家的二奶奶下嫁给长工。”实际上,徐德富从没把佟大板子当外人下人……这件事二嫂看着他的脸色,微微许许的不满意,她都不会迈出门槛,他说,“我说过多少回了,得她本人吐口,归终不能叫二嫂感到容不下她,有意撵人家走似的。”
“德中指望不上,等十几年,三十大出头岁的人啦,空守下去,也就落个好名声,可坑她一辈子……佟大板子给咱家赶车多年,人咱了解,百般无说,又沾亲带故……他们成了一家人满好的。”她说。
“我还是那句话,得她自己吐口。”徐德富坚守当家的尊严和原则,很多的话不可以随便说。
徐家大院上上下下的都知道二嫂是德中未圆房的媳妇,下人称她二奶奶,侄辈叫她二婶长,二婶短的,不离开院子,她不会再同别人谈婚论嫁。徐德富先叫二嫂带小闯子到镇上去,他已和表哥程先生说好了,腾出两间房子给他们住,读书的事别耽搁。她和大板子的事也先有着,水到渠成时好好给他们办婚事就是。
白家大院中浓烟滚滚,相隔几十里不会飘到獾子洞,火光映红半个村子。
“对准房子,开炮!”陶奎元指挥猛攻猛打。
一枚炮弹射向大院,击中正房起火……白家炮台横着几具胡子尸体。
徐德成和胡子坚守着,警察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西炮台就要守不住,我们的子弹快打光了。”草头子惊慌来报。
“白东家呢,问他有没有子弹。”徐德成指望他。
“他们一家老小藏身的房子被炮弹炸飞,白东家一条胳膊炸落到西炮台上,他家的炮手认出的……我看还是撤吧。”
徐德成倔强,不撤,心想是我们给白家惹的祸,白家和弟兄们一条命,我们要警察用十条命来偿还。
“大哥啊,从长计议……他们弹药充足,打下去吃亏的是咱们。”草头子认清了形势,劝大柜道。
“我们还有多少人马?”徐德成问。
“他们打歪了(打死)我们十多个弟兄,现在剩下的超不过七八个人。”草头子说。
炮弹炸掉炮台一层土,向他们压下来。
“大哥,风紧(事急)……”草头子从土堆里扒出徐德成说,“为咱绺子还有明日,杀出一条血路冲出突围。”
“带上受伤的弟兄……”徐德成同意撤走,说,“二弟,大门出不去,机枪封着,我们还得像撤出大林县城那样,跳围墙!
陶奎元在白家院外大声喊:“兄弟们,胡子没子弹了,冲进去,打死一个胡子赏两块大洋!”
警察涌向院大门。
“报告局长,西炮台无人打枪……”占大队长带人马过来说。
陶奎元觉得不对劲儿,猛然醒悟道:“不好,胡子要逃。机枪封住大门,出来一个撂倒一个,不能让一个带气儿的走出大门。”
“局长,天狗绺子很可能越墙逃走。”冯八矬子看出胡子的动机,说。
“除非他们的马长了翅膀。”陶奎元不信,再次部署道,“占大队长,你带人冲进院去,冯科长你去检查土围子有没有豁口。”
警察进院未遭到任何抵抗,满院尸体,白家活着的几个人哭天抹泪。
陶奎元站在院中央,看着警察挨屋搜查,未找到活的胡子。他恨骂道:“奶奶B的,没活人?都钻沙吐遁了么?”
冯八矬子急急地进院来报告:“局长,他们从东北围墙跳出去,我领人追了一段路,没撵上。”
“到底还有漏网的鱼。打扫打扫战场,看我们这次行动消灭多少胡子。”陶奎元要拿白家人撒气,说,“冯科长,把白家活着的人全集合在一起,我有话要问他们。”
白家幸存的八九口人,其中包括下人,他们被推搡到陶奎元面前。
“你们谁是东家?”陶奎元骑在马上问。
一个老佣人答:“东家死了,我们全是干活的人。”
“哼,死得恁么干净,我不信。你们东家通匪,谁是白家的人你们不指出,就是知情不报,捆你们去做大牢。”陶奎元吓唬道。
人们沉默着。
“谁是白家的人?”陶奎元喊叫。
一个十三四岁光景的男孩子勇敢地站出来,说,“我是白家人。”
“二少爷!”老佣人哭喊着。
陶奎元一时竟然叫一个孩子的凛然给震住,问:“你是白家的人?”
二少爷毫无惧色,说:“我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没啥了不得。”
“嗬!你小子真有种,生死不惧。你男子汉大丈夫?不是,男子汉大豆腐还将就(免强)。”陶奎元说,警察局长和一个男孩有了下面一段对话:
“我问你,你爹呢?”
“让你们的炮弹炸死啦。”
“你们家现在还有谁?”
“我自己。”
“胡子住在你家,你见过他们?”
“见过。”
“那你说他们的大柜长得什么样?你到那边去认认人,死人里边有没有胡子大柜。”
“我不知道谁是大柜,他们全骑马挎枪。”男孩答道。
警察把胡子一具具尸体展览似的摆放到院子里,冯八矬子凑近陶奎元,极低的声音说:“局长,我看这小子挺球的,耗子大个人竟有如此胆量,日后……”
“留着他有大用处。”陶奎元冷笑道。
警察马队离开大有屯时雨还没停,风中裹挟着浓浓的血腥味一直到镇上也未散去,马镫上沾着死去的胡子和警察的血。
“功劳大大的陶局长,你消灭了天狗绺子大部,只几个人侥幸逃脱,干得漂亮。”角山荣大加夸奖道。
“胡子藏身的大有屯,道荒难走,因此就没请皇军出兵。”陶奎元不失时机地恭敬日本人,说,“皇军如果去了,胡子一个也跑不掉啦。”
角山荣对陶奎元讲,现在的局面不容乐观,我们的周围经场。有胡子出没,陶局长你肩上的担子不轻,近日‘瞩托’来报,西大荒草料场附近有可疑的人活动,宪兵队增派兵力看守,你们警察局的特务科,时时注意镇上出现可疑的人。
“我马上布置。”陶奎元说。
“接受改编以来,占大队长率队打的第一场硬仗,你要犒赏他们。”角山荣会刁买、笼络人心,目的显而易见,为更好给日军效命,他说,“陶局长,我以宪兵队的名誉,奖给他们两门小炮如何呀?”
“那可是太好啦,以后他们会脑袋掖进裤腰带里干。”陶奎元道。
“脑袋掖进裤腰带里,你说的很形象,很生动。”角山荣接下去指示道,“近期,我军多次与反满抗日分子交火,他们肯定有受伤的,你们警察局指定专人看好镇上的几家药店药铺,发现有购买枪伤药的人,严加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