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诈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前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以上禁令,订为一册,用帅印钤封进上,与汉王留览;再写一册,交与军正官曹参收掌。
汉王看罢营阵,又见韩信张挂禁约,乃叹曰:“前日操练人马,真儿戏耳!今日如此调度,如此发落,三军焉有不整?人心焉有不服?以此东征,寡人自无忧矣!”遂命驾回。
次日韩信五更时,来到教军场,中军而坐,诸将升帐,司晨者报时毕,韩信唱名,点视诸将,内有监军殷盖不到,韩信亦不追问,随吩咐各队人马操演。已过午矣,殷盖方从营外而来,到得辕门下,便欲进营,只见守门者便道:“元帅已鼓操演兵半日矣,各营阵未有军令,谁敢轻自放入?若要进营,须传与小旗甲,旗甲传与守辕门牙将,牙将传至军政司,方得到元帅前;若元帅着进,方敢放进,我等有许大干系。”殷盖大呼曰:“何消如此繁琐。
正是小人得志,便要施为!既是你众人如此说,快与我说一声,我要进营,看他号令行得行不得!”把门军士只得说与旗甲,以次传到麾盖下。韩信着巡哨军,持一火牌,上书一“进”字,传令而出,来到辕门下。其人高呼曰:“着违令迟者进来!”只见殷盖瞋目而入,徐徐而行,略无敬谨之意,来到帐下,长揖而立。信曰:
“前有汉王圣谕,我亦有禁令,汝为监军,此时方到,是何道理?”
便问司晨官:“此时何时?”司晨官上帐禀告曰:“此时午过将未矣。”
信曰:“曾与尔等约在今日卯时交会到营,汝却过午方到,故违军令,当斩!”殷盖亦不以为事,乃曰:“下官虽闻将军之言,今日亲戚偶来相访,留坐饮酒,以此来迟,将军且免一次。”韩信喝令左右:“将监军拿下去跪于帐前!”信曰:“汝既为将,岂不闻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当抱鼓之急,则忘其身?
汝既一身许国,岂有父子亲戚之念乎?”召军正司问曰:“殷盖违令来迟,在那一条?”曹参执禁令簿近前曰:“与军约约会,期而后至,得慢军之罪,当斩首示众。”信曰:“令左右将殷盖斩讫报来!”即将殷盖绑在辕门之下。那殷盖魂不附体,急以目看着樊哙,哙又不得出营,只是跌脚发躁。
辕门外早有人知道这个消息,放马报与汉王,汉王知道,便召萧何问曰:“韩信未曾出门,先杀我一员大将,恐军不利。”何奏曰:“号令不行,自上犯之。若为殷盖一人,而废此法令,三军何以约束?将士何以训练?韩信斩殷盖,正所以行法也。”汉王曰:
“殷盖乃寡人至亲,且重责免此一次可也,如何便杀了?”何曰:
“王法无亲,古人已有明训,陛下为天下国家,岂可以亲情为念乎?”
汉王见说不动萧何,恐又迟了,急遣郦生曰:“汝可驰马到信营,捧我手字,姑免殷盖这一次。”郦生得旨,带领一从人,骑两匹马,飞骤而来,正见殷盖绑于辕门之下,立待要斩。郦生高叫:“且留人,有汉王旨在此。”便要撞人入门。却有管门官军拦住喝道:
“元帅有军令,凡军中不可驰骤。”当把郦生揪住衣带,送至帐下,禀曰:“郦大夫两匹马,驰骤入营,某等不敢放入,揪住在此,听候发落。”信乃传令而出曰:“军中不许驰骤而人者,恐防奸人骤至,以劫我营阵。郦大夫素谙兵法,如何犯此军令?想持王旨而来?”把门官军曰:“现有王旨在外。”信召军正问曰:“郦大夫得何罪?”参曰:“军法突骤军中,得轻军之罪,亦当斩首,以示三军。”信曰:“郦大夫既有王旨,免其本身之罪,先斩看马从人,并斩殷盖,将两颗头悬于辕门之外。”只见大小将佐,个个心惊肉颤,再无一人敢高声者。
且说郦生救不得殷盖,只得回见汉王,郦生俯伏叩头请罪曰:
“臣捧王旨到信营寨,因驰骤进营,有犯军令,亦欲斩臣,幸赖有王旨在身,免罪,将臣带领从人,并殷盖俱斩首,悬于辕门之外。
臣若无王旨,亦不得回见陛下也!”汉王怒曰:“有我明旨,尚尔如此,韩信何太无状耶?”萧何曰:“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此正阃外之权,为将之道也。”汉王曰:“斩殷盖何意?”何曰:“此正所谓杀权贵以威众心,使三军只知主将,而不知有敌国也。兵法云:‘内惧主将者必胜,外惧强敌者必危’。得韩信,何愁强楚不灭,六国之不服也?”郦生亦拜伏曰:“韩信军威甚严,真得将兵之法;虽杀臣之从人,臣心实敬服。后日破楚者,必信也。王当下手敕奖谕,使诸将愈加敬贵,三军不敢犯法,韩信军威益振矣。”汉王转嗔作喜曰:“卿见亦是。”遂令草手敕,差人奖谕韩信。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遣樊哙明修栈道
却说汉王草手敕毕,遣近臣周元臣奉手敕并羊酒赴信营奖谕。
韩信闻王命至,设香案,同大小将官出营接敕,金鼓前导,迎至军中,拜罢,开读敕曰:
为将之道,职专阃外,非法不足以制三军,非明不足以服人心,故孙武杀吴姬而其法遂行者,非不知吴姬为王之所爱也,然法不私于爱,故其法乃行耳。尔大将韩信杀殷盖者,非不知盖为寡人之所亲也,然法不私于亲,故诛一人而千万人知警,其法实合孙武,深得为将之道,朕必嘉悦。故遣近臣周元臣,赍羊酒手敕以勉之,益励初心,以约束将士,早发东征,以慰所望,故敕。
韩信读罢手敕谢恩,款待近臣回朝。次日,韩信早入朝谢恩,汉王乃以言抚慰之曰:“将军用法,正当如此。”信曰:“受陛下阃外之寄,数十万生命系臣一人,若训练无法,设令欠当,一人作梗,万夫违命,臣法决不能行,陛下付托之重,将何以承应之耶?
昨蒙手敕下颁,将士知警,臣法可行,此恩此德,粉骨不足以报陛下也。”汉王甚喜。
韩信辞王出朝,来到教军场,点发三军已毕,召先锋樊哙到帐下曰:“将军授先锋之职,目今汉王车驾亲征,栈道被张良烧绝,三军如何可过?公可领一万人夫,重修残缺,再整险隘。绛侯周勃,棘蒲侯柴武,一同监修,限定以军法处之。将军勿辞劳苦,当星夜前去修整。”哙曰:“元帅军令,敢不急去修整?但栈道甚险,烧绝去处,连接三百余里,岂可一月便能修整?元帅如欲杀哙,哙就元帅处请死,决不敢领此命也。”信曰:“临事不可避难,避难者不忠。将军素怀忠义,才干精敏,正当建此奇功,使三军长驱而进,信亦得以便道东征也。”樊哙又欲坚辞,又恐犯了禁令,只得依限督工修理不题。
且说韩信操演士军,整率人马,麾左则左,麾右则右,麾前则前,麾后则后;合四阵而为一阵,起则为长蛇;分一阵而为四阵,止则为四门;进退之有法,启闭之有路,旗帜严整,金鼓响应,规矩准备,毫厘不爽。大小军士,见韩信调度人马,排列阵势,人人钦服,个个敬谨。于是请汉王曰:“臣领命操演人马,训练甲士,今已完备,请陛下车驾亲往观之。”汉王曰:“前营伍已看过,知将军筹策自不同矣。想今将军操演月余,定有规矩,又何必往观焉?”萧何曰:“必须主上亲往一观,庶见韩元帅调度兵马,俱有纪律,王亦安心东征,再无疑难矣。”王即命驾前往教军场阅试人马。韩信先行,仍复同大小将官迎汉王进营,在中军坐定。韩信率诸将朝见毕,又请汉王上将台观看人马。汉王上台四面一望,只见队伍严整,旗帜鲜明,前后左右,井井有法,坐立进退,绳然不乱。叹曰:“将军用兵,虽古孙吴,亦不能及。”便问:“即今足可东征否?”信曰:“因命樊哙修栈道未了。”王曰:
“栈道工程甚大,将军限一月,恐或不能完备。”信曰:“容日请王车驾启行,王且少从容,不必下问。”王默会其意,因此不问期。
随有左右请王下台进膳,王见膳到,只留数品自用,其余尽赐韩信。
不题韩信演武,且说樊哙率领一万人夫,来修栈道,要限一个月内工完。只见山路崎岖,接连云汉,又兼桥梁烧毁,树木丛杂,三军无可立之地,人夫甚难动手。樊哙自思:“此是韩信不能伐楚,却将这个干系放在我身上,他却迟延日期不肯举兵,多是此意。”遂同周勃、柴武登孤云山上一望,只见一带栈路,十分险峻,二人看罢栈道,彼此相顾曰:“如此险峻,虽十万壮夫,限一年也修不完。”哙曰:“他如今军令甚严,主上又甚宠爱。见今手敕奖谕他,我等若以为难,便是抗违军令,须是依着他修理。堪恨张子房烧之甚易,到如今樊将军修之甚难!”士卒在高崖处插木,巅峻处搭桥,遇隘处凿石,见陷处开路,筋疲力尽,气乏神疲,切怨张良,又惊畏韩信,但见营修不起,盖因壁峻崖高,士卒悲哀,尽被跌伤磕损。
樊哙正愁闷间,只见太中大夫陆贾领千数从人赍一木牌飞檄而来,上写道:“即日大兵东征,樊哙作速督催人夫,依期修完栈道,以便出师;如过限不完,定依军法从事不恕。”樊哙看罢,叫苦不迭,便说:“栈道工程浩大,如何修得?敢劳大夫与我方便一言。”随请陆贾到工所管待饮酒。陆贾见无人在侧,附耳与樊哙曰:
“元帅密有吩咐,这般这般。”哙听了这话,甚喜,到外边便扬言曰:“这等工程如何一月修完?便是一年也成不得!”千埋怨,万埋怨,便要差人具奏汉王,借倩人夫协济。大夫陆贾辞别要回去,临行又吩咐道:“先锋不可违限,元帅军法甚严,须当遵守,莫误莫误。”陆贾去了。
樊哙当日具奏,差人星夜来南郑,奏汉王曰:“栈道工程甚大,人夫死者甚多,今奉元帅将命,限一月之间,飞报完工,如违原限,定以军法从事;但量臣起自丰沛,未致误事,今据栈道之工,岂可计日而完?事在迫急,性命难保,伏望陛下差人附近郡县,量拨人未,或一、二千名,僭工修完,以救燃眉,臣等不胜恐惧感戴之至,兹差牙将李隆赍表上奏以闻。”汉王览表毕,急差御史周苛:“持符验一道,火速往普安郡,起借人夫一千名,交与樊哙,僭修栈道,毋得迟误!”周苛领玉旨,驰马前去,穿山度涧,兼程前行。一日,到普安郡,催僭人夫一千名,付与委官管领,前去栈道,交与樊先锋照数点查收用。樊哙见有人夫到来,皆大欢喜。
即将民夫编成排甲,每五十名为一甲,立总甲一名,小甲五名,各管理修工;再派定地方,分定丈尺,各照所派动工去讫。周苛回朝复命。
樊哙就令人请绛侯周勃、棘蒲侯柴武,每人拨精壮力士人夫五十名,樊哙附耳低言细语,与周勃、柴武言道:“这般这般,如此如此,不可泄漏其事。”二将听令,急连星夜出寨,却将衣服换了,爬山度岭,越栈道而去。不知何往,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韩信暗计智章平
不说二将听令而去。且说大散关守关者,乃副将章平,知汉王差樊哙修栈道,兴兵东征,又兼日前范亚父累次有檄,着章平用心守把散关,但有消息,不可轻动,顾先传报三秦,早作预备。
今闻樊哙修栈道,又闻拜韩信为将,急差人申报雍王,备说汉王拜韩信为将,差樊哙修栈道,指日必兴兵出褒中。章邯闻报大喜,语左右曰:“韩信在楚,一筹不展,弃楚归汉,不过备数使令可也,汉王无知,却拜为大将。况韩信素无重望,一旦为将,人心决然不服,三军何以调遣?将士何以用命?就如栈道数百里烧绝,一时如何修完?此等行兵,不过延岁月,徒为口说耳!”左右曰:
“一向范亚父屡次有檄文来,着大王严加防备,正恐汉兵入寇。今章平来报,想是紧急,大王须当预备人马,再遣一大将,协同章平守把,庶不失事。”邯曰:“栈道工程甚大,人马急难登涉,待果入寇,再有传报,那时动兵不迟。此信不过遥度,恐非事实。”
遂收下来文,打发差人,且曰:“待有确实,再来报知。”章邯坦然如旧,不作准备。差人回报章平,备说雍王不肯听信,待有确实,再去通报。章平以此亦不作预备。
只见关下守关军士,忽然报说:“见今有汉家修栈道人夫一百名,因受苦不过,逃来投降。”章平大喜曰:“我正要问他来历,快召上关来!”不多时,守关军卒带领一伙人夫上门来投降。章平曰:
“尔等是何处人?为何逃来,恐是诈来投降,空自讨死耳!”众人便哭道:“我等是普安郡民丁,汉王借来修栈道。终日又无供给,樊哙又是个急躁的人,被他日逐催逼做工。况栈道又险峻,限一个月要完,就是一、二年却也不能完!汉王却拜韩信为将,众军士又不服,近日逃了许多。空自说兴兵,又不见动静,料不能成事!我众人虽是民夫,中间这两个为头的总甲,都是有好武艺,愿投将军麾下,干些功劳,带挈我众人吃顿饱饭,岂敢有别心?”章平便叫为头那两个人来,问曰:“汝二人叫甚名字?”两个向前禀复道:“我二人原是普安郡猎户出身,一名姚龙,一名靳武。本郡因汉王借民夫,无人押解,却着我二人作总甲,管领众人。不想到栈道,见工程浩大,又无口粮,终日痛打不过,又不敢回普安郡去,因此带众人逃来将军麾下,情愿守更看铺,讨些口粮,以延生命,待太平时回家。”说罢泪如雨下。章平又问:“汉王如何拜韩信为大将?”姚龙曰:“只因韩信谈论兵机,见他说得有理,后来萧何举荐,遂拜他为将,一营军士不服,樊哙十分怨恨,近日将佐走了许多,汉王亦自懊悔。”章平见他说的着实,与自己打听言语一般,遂留二人帐下听用。二人凡事谨慎小心,章平委托一两件事,便干得停当,又与上下人和睦,一关上人无一个不爱敬他,以此章平寸步不离左右。旬日之间,拜他为大旗牌官,凡关上大小事,通与他二人计议,二人一一应答不差,章平甚喜。却将这来历差人备细飞报与章邯,邯听说,通不作准备。
不意范增一日在彭城因观乾象,见西南旺气冲天而起,各处将星散乱,因思:“此必是刘邦汉中兵起。”又思:“韩信弃楚归汉,定然大用。近年霸王在彭城,不修仁政,专尚杀伐,诸侯背叛,六国纵横,齐国尤甚,若使汉王举兵而东,易如破竹。”次日将此事奏知霸王,王遂唤季良、季恒:“汝二人可领兵三千,前赴废丘,与章邯说知,用心守关,以防汉兵,仍巡查各关津要害之处,俱要严加防守。”二人领命,径来废丘。一日到废丘,且进城见雍王,备道前事。章邯叹曰:“主上过劳圣心,范亚父何消多虑?”遂将章平所具申文,与季良、季恒曰:“观此申文,便知汉王起兵来历。”
二人看罢,亦叹曰:“观此用兵,汉王决不能胜也!亚父终日只是忧心,惟恐汉王重用韩信;我等想来,韩信乞食漂母,受辱胯下,资身无策,在楚无能,今拜为将,人心决不钦服,况栈道甚险,几时方能修完?可见汉王用人不当,调兵无法!亚父何须远虑?但我二人奉王命而来,大王亦当遵守。”章邯置酒款待二将,仍将调来人马,另立一寨屯住。即将原来檄文,飞报各处隘口把守。仍另行一角文书,与章平知会。
不说章邯等防守,且说韩信整点人马完备,请汉王择日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