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高三丈,象三才;阔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气。坛之中,列二十五人,各穿黄衣,手执黄幡豹尾、铁鈇钺等件,按中央戊巳土,以为勾陈之象;坛东列二十五人,各穿青服,手执青旗,按东方甲乙木,以为青龙之状;坛西列二十五人,各穿白衣,手执白旗,按西方庚辛金,以为白虎之状;坛南列二十五人,各穿红服,手执红旗,按南方丙丁火,以为朱雀之状;坛北列二十五人,各穿黑服,手执黑旗,按北方壬癸水,以为玄武之状。坛有三层,各具祭器祝文。周围执杂色旗者,三百六十五人,按三百六十五度。杂旗之外,立七十二人,皆长大壮士,各执剑戟,按七十二侯。坛之前,从北而南,左右列文臣武将,中间筑黄土甬道,直至坛下。四边立四面镇静牌,每牌之下,用一员牙将,立二十名甲士,知有喧哗失队伍,即时擒拿,以军法斩首。又用一员上将御车。出西门十里为坛所。
汉王看罢图本,大喜,随命灌婴督工管理,限一月内通要完备。灌婴领军士于城西起筑将坛,诸色人等,各依次预备不题。
当日萧何举荐韩信,一向未扬言于外,以此外人亦不知。及见起筑坛场,人人自以为必得大将,疑议不定。有樊哙曰:“我与汉王起兵丰沛,遂得关中,救驾鸿门,随军入汉,社稷之臣,共同甘苦者也。今日筑坛拜将,惟我则足以当之。”众人曰:“一向闻萧相国荐举大贤,但不知是何人。若以起初功臣论之,唯樊哙、周勃、滕公数人而已,料不出诸公之外也。”只见灌婴来奏汉王:
“坛场修筑已毕,陛下可选择吉日拜将。”王曰:“宣萧何来计议!”
何曰:“吉日已择定,各项人等,俱已派就,一、二日请王宿宫斋戒,令百官晓谕百姓,肃清御路,伺候拜将,各衙门不判押,不动刑,不宰牲,不饮酒,不茹荤。”汉王同文武百官斋戒三日。
至期,汉王驾起,前至相国府,传命捧韩信上车,推转轮毂,径出西门。两边旗幡映日,金鼓震天,文臣峨冠博带,列左而行,武将顶盔贯甲,随右而进,征尘不起,香雾满街。初时诸将闻筑坛拜将,尽皆以为得大将。及见汉王驾至相国府,拜大将者,乃淮阴韩信也,三军皆惊。当有舞阳侯樊哙随汉王驾后行,与周勃等言曰:“我等万苦干辛随主上到此,今已三年矣,如何反被饿夫节制?大丈夫岂可甘受其屈,而不申言以表其心哉?”急下马逆汉王驾前,叩头大呼曰:“请王车驾暂且少停,臣有一言上告。韩信乃淮阴饿夫,乞食漂母,受辱胯下,在楚为执戟郎,弃楚而来,空钓唇舌,未有尺寸之功,王今驾捧毂,拜为大将,使项王闻之,决然耻笑,天下诸侯,以为我汉中无人,却用这饿夫为将,不待对敌交兵,人已知其虚实也,阻三军踊跃之心,长敌人果敢之气,三秦决不能下,强楚决不能破,观此非细事也!陛下当熟思之。”汉王听樊哙之言,在车上犹豫不言。萧何大踏步近前叱之曰:“不可不可!尔樊哙等,如遇冲锋破敌,则可用汝出力。若是运筹决策,百战百胜,鬼神不可测,彼我不能知,非韩将军不足以当之。尔但听其指挥耳!岂敢轻发此言,以乱军心耶?我今谬居相国,然拜将之事已定矣,尔在王前恃其微功,出位妄言,不遵军法,陛下当即擒拿,随车驾后,待拜将毕,斩首以正国法。”夏侯婴亦奏曰:“陛下已出号令,众当遵守。樊哙却在驾前妄言,若使人人效尤,陛下何以东征?韩元帅何以行法?而何惜樊哙一人,以坏国家大事?”汉王闻言亦怒,遂将樊哙擒拿,随车驾后,听候决断不题。
却说汉王同韩信并百官至坛所,汉王先到斋宫洗手毕,传旨文武百官,各执事人员,照原派礼仪各就位行礼,如有喧哗失仪者,定以军法从事。诸文武将士俱肃静,拱听行礼。只见三声炮响,一路香风。引礼官导引韩信上第一层坛,有汝阴侯夏侯婴西向,韩信北向,太史官读祝文曰: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褒中汉王遣汝阴侯夏侯婴,敢昭告于五岳四渎名山大川之神曰:呜呼!天生众庶,俾牧司之;牧司不善,厥罪于谁?吕政暴虐,荼毒黔黎;位嗣项籍,子类不遗,弑君坑卒,大逆罔辞。臣邦不忍,特建义旗,拜信为将,救民立基。维神其翼,鉴兹在兹。尚飨!
太史读罢祝文,夏侯婴捧弓矢曰:“汉王有命,用锡弓矢,俾将征伐。”韩信跪而受之,授与左右牙将,左执弓,右执矢,韩信中立。引礼官复引韩信,上第二层坛,相国萧何西向,韩信北向,太史官读祝曰: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汉王遣相国萧何敢昭告于日月星辰雷雨、历代圣帝明王之神曰:惟神知兴衰,识成败,达治乱,明去取,数虽有定,而归则在德,故虽秦暴虐,神绝其祀,项籍凶狠,天岂宴佑?生民涂炭,地土荒残,为人主者,欲解倒悬之厄,须仗希世之才。职专征伐,莫如韩信。仰赖神祗翊卫,启迪辅翼,吐纳风云,嘘拂变化,拯救下民,匡扶帝业。竭诚惟享,昭格于斯。尚飨!
太史官读罢祝文,萧何捧鈇钺曰:“汉王有命,赐将军鈇钺。
自今以后,奉天征讨,诛此无道,为民除害,为天下造福,将军其勋之哉!”韩信跪受铁钺,复令左右执捧而行。礼官复引韩信上第三层坛,汉王北向而拜,捧龙章凤篆,歌中和之曲,奏八音之章,乐声嘹亮,动彻上下。乐毕,太史读祝文曰: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褒州汉中王刘邦,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元曰:臣邦仰赖天地之德,百神之威,肃清海宇,镇抚万姓,为国求贤,礼敦三荐;故古人云:虽强兵若无智将,安得坐收人心,风行八表也哉?是以拜韩信为大将,并专征伐之权,实为生民之计;荡天下之妖氛,扶乾坤之正气;效黄帝拜风后,颛项用武告,高辛拜祝融,大舜拜皋陶,殷汤拜伊尹,周武拜吕望。自古国乱浸夷,无不拜将兴师以伐不道。今项籍乃亡秦之续,横暴西楚,乘鸱张之势,踵崩壤之余,大肆凶恶,恣意狂悖,背约为王,弑君独霸,劫墓取财,开宫恋女,屠戮咸阳而百里火飞,焚烧阿房而万民恐怖,真为强横,实乃独夫!天厌神怒,死有余辜。臣邦欲建义旗,拜信为将,授弓矢以定四方,执铁钺而专杀伐;有鬼神不测之机,抱沧海难度之志,国士无双,人中豪杰,用以为将,允孚公议。自天申之,保佑命之。尚飨!
太史官读罢祝文,汉王行礼毕,乃拜信为破楚大将军。汉王西向而立,韩信北向而立。汉王亲捧虎符玉节,金印宝剑,授与韩信曰:“从此上至于天,下至于渊,尽从将军节制。若见其虚则捣,见其实则止;勿以三军为众而轻为势,勿以授命为高而必为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谋而违众,勿以强辩而自饰,与士卒同甘苦,与三军同寒暖;如此,则士庶亲上死长,罔有不竭力者矣。将军其钦承之!”
韩信受命毕,汉王面南坐,韩信拜谢,跪而奏曰:“臣闻国不可从外而治,军不可从中而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铁钺之威,臣敢不尽竭驽骀,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哉?”汉王大喜,因复谓信曰:“丞相数言将军之能,不知将军将何策以教寡人?”信拜谢问王曰:“大王今东向争衡天下,岂非与项王为敌耶?”王曰:“然。”信又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良久曰:“不如也!”信曰:“臣亦以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项王,请以为与大王言之:项王暗哑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慈爱恭敬,言语呕呕,人有疾病,辄涕泣分食,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觍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放轼义帝,所过无不残灭,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将秦子弟数岁,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及项王坑秦卒二十万,惟有章邯、司马欣、董翳得脱,秦父兄怨之痛入骨髓,而强楚以威乃王此三人于秦,秦民莫爱也。大王入关,秋毫无所害,除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民莫不欲王为秦王者,今大王举兵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汉王闻信语,喜曰:“恨得将军之晚也?”于是总其计,与信下坛回朝。不知韩信如何伐楚,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萧何议罪释樊哙
却说百官行贺毕,武士押樊哙于朝门外,听旨发落。汉王曰:
“樊哙虽朕亲戚之臣,自恃功高,冲突仪仗,阻驾妄言,通无人臣之礼,昨已擒拿,即当处置,以警戒三军。”萧何近前附王耳曰:
“樊哙法虽当诛,然哙有大功不可诛。况信初拜大将,即诛有功之人,于军不利。但恐樊哙心实不服,韩信军法,决难行矣。王当传旨明正樊哙之罪,容臣等会议,奏请圣断,庶国法不废,韩信之威令可以管束众将也。”王曰:“善。”于是下诏曰:
朕拜韩信为大将,据萧何之三荐,会张良之角书,稽其抱负,听其议论,知其为有用之真才也;命其职专阃外,东向伐楚,允协舆情,实合公议。当登堂行礼之际,前导肃清,已传严令,乃有樊哙独恃功高,恣肆狂悖,抗为国法,略无忌惮,一人作倡,众志罔定,矫惑军心,有乖大体。下诏尔相国萧何等,从公会议,定当功难掩罪,法宜当诛,惩此一人,以彰纪律。故兹诏命尔等知悉。
萧何等捧诏出。
早有人报知樊哙,樊哙闻知大惊,自知差错,便请一班武臣周勃等商议:“我一时见错,触犯禁令,致汉王下诏议罪,公等为我与相国一讲,看鸿门之功,亦当饶免。”周勃曰:“主上拜将,实为天下国家,非一人之私也。昨闻韩信议论,真大将之才也,将军故敢抗拒,似太无状。今诏下问罪,丞相决有主意,我等央免丞相,想亦无事,公宜放心。况主上念将军之功,岂有诛戮之理?”
众人遂到相国府,哀告萧何,备说:“樊哙乃立国功臣,鸿门救驾,虽一时犯禁,亦无大恶,丞相若不解救,恐失人心。”何曰:“主上困处褒中,终日思求大将,今得韩信,实为国家之大幸,诸公亦得东归矣。樊哙无知,乃出此狂言,以致主上动怒,现诏书下颁,恐难救援。
但念樊将军往日大功,又是我等同时丰沛起义之臣,我不出力,何人解救?着樊将军放心,我自有公议。”众人拜谢出府。
萧何与郦生草拟答辞上奏曰:
大汉丞相萧何等议得樊哙所犯罪过,君命下颁,已有明禁,戎车重务,合不可犯,樊哙肆行鲁莽,唐突仪从,言多乱纪,矫惑军心,国法攸归;罪当刑戮。但念丰沛元勋,鸿门护从,姑拟宽宥,以昭褒绩。如再违犯,鈇钺难免。请自圣裁定夺。
汉王览所议,遂传旨:“樊哙恃功狂悖,似难宽宥,下议有辞,姑从所议,仍令带罪征进,听军门节制,转行元帅府收录。”近臣传旨释放樊哙,转行元帅帐下伺候。
哙闻命,即谢恩毕,引见韩信,信曰:“建功臣子之职分,守义臣子之大节,尔虽有功,岂可自恃?幸王宽恩,赦汝重罪。愿自是之后,宜用心加勉,早建奇绩,垂名金石,与国咸休,岂不美哉!汝后宜尽心报国,某决不忌嫉也。”哙闻言拜谢,即进内谢恩。汉王呼哙近前谕之曰:“汝自从寡人丰沛起义,累建大功,朕心终不能忘,正当谦恭谨慎,比众尤当加勉,以永保君臣之好。况汝识见不如张良,知人不如萧何,他既屡次举荐韩信,想信必是奇才,那时汝无一言谏正,及寡人昨车驾已出,卿乃阻车狂言,甚失人臣之礼!若非萧何公议,或我一时动怒,将汝诛戮,枉费数年之勤劳,遂一旦而死,岂不大为可惜?既坏亲戚之情,又伤君臣之义,卿乃半途而废,便使我终身不安。卿何不知之甚耶?”汉王言至于此,不觉泪下。樊哙亦泣曰:“臣一时见错,悔之无及。
臣此后尽心报国,以仰答陛下知遇之恩也。”汉王抚恤不已。哙辞王出外,来见萧何曰:“若非丞相解救之功,樊哙如何得免诛戮之刑!”何曰:“将军列土封王,指日可望,正宜尽心守职,何必区区较论彼此,甚非大臣之体也!”哙深谢萧何之言。
不说樊哙自此听韩信节制。却说信授破楚大元帅之职,未及操演三军,先一日上表谢恩。汉王看罢表文,大喜,谓信曰:“览卿所奏,足见为国忠心,但不知东征之举,何时兴师?”信曰:
“项羽迁都彭城,久未西顾,诸侯散处各国,俱无预备;当此之时,正好出师。伏愿陛下早赐命驾,臣演定人马,即日随驾启行。”汉王曰:“都依卿所奏。”封樊哙为先锋,曹参为军正,殷盖为监军,预备大驾亲征不题。
却说韩信出朝,来到教军场,先将人马大略看了一遍,见军伍欠严整,士卒欠齐备。将佐虽有百员,不知阵法,不谙进退,营盘虽有数座,未得向背,未见生旺。随即请郦食其到营所计议曰:
“此等人马,此等营阵,不过防守城池,用于无事之时可也。若临阵施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队伍如何排列?阵势如何调度?奇正如何相生?动静如何起伏?恐遇敌时,决难支对。今与先生商议,可领能缮书者四十人,将某平日所集队伍之数,调度之法,营阵方向,出入纪律,通在此书,连夜一条一段,写成二十本,每本用一知书将官,照此书中所行队伍阵法,一一教演齐备,限半月内通要完整,我却先将一队人马,教他如何是入队,如何是出队,如何是行营,如何是安营,如何是对敌,如何是催敌,如何是埋伏,如何是攻击,随其变化,各有条理。却教各队一一照此操演,不须一月之间,人马大与今不同矣,那时东征,方可施用,庶足以取胜耳。”郦生拜服曰:“将军神机妙算,人不可及也!”于是郦生领原本,选人抄写。不知如何调用?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韩信执法斩殷盖
却说郦生领所集原本,命四十人星夜抄写,数日内完备。信复入朝,将前事奏知汉王,汉王大喜曰:“寡人兵微将寡,全仗将军调度。”于是信来到教场,将人马命诸将照此一一训练,其中有违令不率教者,先以军法斩一、二人,悬头示众。满营军士,肃然知警,无有不听教者。操演二十余日,各队俱齐备,与前焕然不同矣。韩信然后教立中军,排列队伍,开载条件,明日请汉王车驾到教场省谕三军,观看营阵。
一日,汉王车驾同百官来到教军场,观看营阵队伍,与前通不同,甚喜。韩信具甲胄,至王前持立不拜,乃曰:“臣甲胄在身,未敢行礼,只将手册一本捧上,请陛下圣览。”上面皆是晓谕将士之言,命统共行令者,高声朗诵曰:
西楚霸王项籍,上违天命,放弑义帝,暴虐下民,罪恶贯盈,神人共愤。朕先入关,约当为王,见此恶逆,理当征讨。现以韩信为破楚大将军,尔等大小诸将,各队军士,听其节制,随其指挥,代命行诛,不俟奏请。尔等用命者荣,不用命者死,惟专阃外,惟擅征伐。尔其知省,毋违朕命!
众大小将士,听罢戒谕,无不恐惧。然后韩信来到元帅大营,张挂军政条约,明白开载各款,令将士谨守,毋犯禁令: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退,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视不到,违期不至,动乖帅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禄违度,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梗教难治;此谓横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弦绝,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纛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造捏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吏士;此谓妖军,犯者斩之。
其八:奸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掇吏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其十一:军中聚众议事,私近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为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恨军,犯者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