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秋童起身要走，廖晓云和王灵丫一边拉住她一支胳膊，坚决不让她走，但还是没有拦住。廖大龙也要走，被廖大勇一把摁坐下了。廖大勇怒气冲冲地说：“哥，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绝情绝义！贝尔刚找回来，童姐心灵深处的一道道伤痕还没有愈合，你居然在这个时候提出跟她离婚，亏你能张得开嘴！”廖晓云的话更刺耳，说大哥是冷血动物！王灵丫也说：“都别火了，我看大哥讲的是气话。离婚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好，童姐该有多么伤心啊！”
“都少管我的事！”廖大龙撂下话想离开，又被廖大勇摁坐下，他还说不让大家管他的事。明如镜说：“谁说不能管你的事？老爸老妈就能管你！不能眼看着你做傻事不吭不哈由着你。”她又用眼光向廖天伦求助，可廖天伦依然紧锁双眉不说话。廖晓云说她想去看看童姐，担心她会承受不了。廖大勇说：“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他转过脸又说：“哥，我跟你讲清楚，要是童姐出一点问题，新账老账我会跟你一笔一笔算清楚的！”他这一句话，着实刺激了廖大龙，他噌一下子站起来，话里有话地说：“大勇，你心痛了不是？你还跟我算账呢，我不跟你算账就已经便宜你了。”
兄弟俩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廖大勇气急之下说？“我真替童姐感到痛心，当初怎么会嫁给你这么个心胸狭隘，冷酷无倩，不是男人的东西啊！”这下，可把廖大龙气坏了，挥起拳头朝廖大勇砸过去，两兄弟扭打在一起。
这时，廖天伦指着两个儿子，痛斥道：“你们这两个臭小子，越长越狗屁不通！动不动在老爸眼皮子底下耍威风，都想逞英雄是吧？遇到问题都多用用脑筋好不好？有什么不好说的，非得动手动脚吗？看看你们的样子，亲弟兄俩竟然反目为仇，有多大的事啊？到底为什么，都给我好好反思反思！还反了你们呢，也不怕别人笑话。我都纳闷，和和睦睦的一个家，左邻右舍谁不羡慕啊！怎么就会变得这么突然，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呢？”他痛苦地摇头叹息。
那天早上八点，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廖大龙手扶门框将欧阳秋童挡在客厅里，说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就别想出这个门。欧阳秋童说既然是协议，她就有不签字的权利。两人相持站了一会儿，欧阳秋童心平气和地说：“我实在不想离婚。我认为咱俩之间的问题是暂时的，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她回身坐在沙发上，把随身背的包取下搁在沙发的一角，招呼廖大龙也过来坐在对面。她接着说：“我到你们廖家这么多年，就一直当成自己惟一的家，其实也就是我惟一的家……你的爸爸妈妈把我看得比亲生女儿还亲，你们兄妹三人视我为手足同胞。这个家是我心灵深处的依靠，是我漂泊人生的彼岸……虽为孤儿，我却从未感到过孤单，因为这个家里的人给了我归宿感，给了我安全感，才成就了我的事业，成就了我的今天。我将会终生不忘的。”她动情地看着廖大龙，又说：“尤其是你我之间的感情，用你的话说是风刮不散，雷劈不开的！能说离婚就各奔东西嘛。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哪能那么简单呢？不为别的，总得为我们的儿子贝尔着想吧。”
本想着廖大龙会动恻隐之心的，不想一提及贝尔，他的火不打一处来。他忽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你少给我提儿子！要不是你的那些臭事，会把他幼小的心灵伤害那么深吗？就是为了贝尔，我也忍受不了你啦！收起你这一套吧，絮絮叨叨，费舌劳唇，无非是想让我心软，继续承受你给我们父子带来的无休止的耻辱和伤害，弄得大人小孩都戳我们的脊梁骨。你觉得好玩是吧？”
“你怎么能这样讲话呢！”欧阳秋童依然压着嗓门说：“儿子是你我的亲生骨肉，他受到伤害，难道只有你心痛，而我会熟视无睹、冷心冷面吗？可以毫不夸张地讲，我比你更懂得疼爱儿子，更知道应该怎样去抚慰他那幼小的心灵。假设是你工作中出了麻烦，引起非议，我绝不会教唆儿子与你为敌，跟你作对的。”她的情绪激动，脸颊涨红，话未说完，被廖大龙的一声吼给震回去了。廖大龙质问道：“你说什么？我教唆儿子什么了？他离家出走也是我的主意吗？你不要把责任都推给别人，来衬托你的无辜无奈，你的高尚伟大。”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怨气。
欧阳秋童默默地看着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正是相亲相爱多年的丈夫，海誓山盟的绵绵情意仿佛就在昨天，心海里至今还荡漾着柔情蜜意。她情不自禁地微闭双眼，夫妻俩似漆如胶的镜头接连不断地闪回重现。当她睁开眼睛时，果断地说：“大龙，你有怨气就好好地发泄吧，不管采取什么方式，我都不再责怪你的。我相信，一旦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没有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我的态度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对你的依恋一息尚存，就不会自觉自愿地使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走向毁灭，走向绝境。我不同意离婚，不是我非要死皮赖脸地耗着你，是因为我比你更冷静更清醒。我们俩的问题并没有到了一定要用离婚的方式才能解决的程度。你好好地冷静冷静，等你真正考虑成熟了再办不迟。我还不了解你的脾气你的个性啊，麦秸秆性子一点就着，完了自己傻后悔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就会闷在肚子里发酵长霉。”
廖大龙像是吃了秤蛇铁了心，无论欧阳秋童再怎么说，他还是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并说：“你不签字没关系，我可以向法院起诉，有的是专门解除我们婚姻关系的地方。我想，我要以咱俩性格差异太大，感情完全破裂为理由，坚决要求离婚，法院是会考虑的。只要你同意离婚，一切条件随你提，但必须把贝尔留给我。贝尔是廖家惟一的血脉继承人，怎么也不能继续跟着你蒙屈受辱，不得安宁。不过，我也不会绝情到不让你们母子相见的地步，一周一次，地点任你选。”他发觉欧阳秋童的脸渐渐地失去了血色，知道她心里难受，又说：“咱俩离婚是咱俩之间的事，我无权干涉你和家里所有人的来往，也无权阻断你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做合适，也都由着你吧。”说完，他竟拂袖而去，临出门时又补了一句，说他第二天就去法院起诉。
欧阳秋童泥塑木雕般的老半天盯着一个地方目不转睛，思维定格，头脑膨胀。外边松一阵紧一阵的敲门声，终于把她从迷离恍惚中拽了起来，发现是院党委书记姜海峰，还有一张陌生面孔，四十一二岁，个头不高，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人显得很干练，气度不凡。她伸出手臂来了个请屋里坐的动作，代替了所有的客套话。
“这位是《法制日报》驻咱省记者站的副站长钟国庆，也是知名度很高的资深记者。他的笔杆于厉害得很，把不少贪官污吏砸上了手铐脚镣，也使不少蒙冤受屈的不幸者得以平反昭雪。欧阳院长啊，你还不知道吧，钟国庆还是我同乡、部队时的老战友。当时他一直是随军记者，后来去攻读了法学硕士，就到《法制日报》社去了。现在他可是大忙人哪！”姜海峰热情洋溢地把钟国庆介绍给欧阳秋童认识，钟国庆客客气气地同她握手。姜海峰又说：“这位就是你要急于求见的，在急风暴雨中不屈不挠的副院长欧阳秋童。”一句话把欧阳秋童弄得挺窘的。钟国庆往上推了推眼镜，说：“久闻欧阳院长的大名，今得一见三生有幸。”笑着接过欧阳秋童递上的水杯，又说：“我还以为欧阳院长是个风风火火、泼泼辣辣的人呢，没想到原来也是斯文一脉。”欧阳秋童好像还没有找到感觉，礼貌的附和都不大自如，连句常用的客套话也想不起该怎么说，就那么双手扣在膝盖上干坐着。
“大龙干什么去啊？急匆匆的只顾朝前走，我同他打招呼跟没有听见似的。”姜海峰察言观色，断定事不对，一眼瞄见角柜上有份《离婚协议书》，廖大龙三个字写得很醒目。他的心往下沉了沉，说：“这个大龙也真是的，什么事都赶着往一块凑，一点风浪都经不住。人们常说患难见真情，这种弄法，夫妻一场十几年的感情不是都给毁了嘛。”他掏出支烟想递给钟国庆，被婉言谢绝。他的目光在欧阳秋童面前停留住，说：“钟记者这次来咱院采访，是专门冲着你来的。他可不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的人。他的报道我们都看过不少，专挖问题实质，笔锋犀利，一针见血。他急着见到你本人，一定有他非同寻常的报道思路。你有什么想法，好好跟钟记者谈谈。
欧阳秋童苦笑着说：“钟记者，不是我不支持你的工作，实在是被媒体给弄怕了。”她看了看姜书记，想让他帮着说说话。姜海峰却用目光鼓励她接受采访，并说：“我看报纸，你们俩个聊聊吧。”
“我知道你会顾虑重重的。”钟国庆一开口，就以推己及人的谈话方式切人主题，诚意正心，把欧阳秋童说得直点头，心悦诚服，依然不愿接受采访，更不愿意被报道。钟国庆温文尔雅的笑着说：“看样子你对我还不够了解，让你完全信任我呢，现在还是强人所难。不过，我可以向你坦言，作为一名新闻记者，我必须恪守职业道德，摆正做人的良心，尊重事实真相，客观公正地剖析其内在本质特征，不瞒上，不欺下，绝不糊弄读者。否则，我宁可不当这个所谓的无冕之王。”他剖胆倾心，款款而谈。
采访在不知不觉中进行，欧阳秋童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如泣如诉，家里家外的风波遭遇，稀奇古怪，离谱离调。她止住抽泣，理顺了胸腔的憋气，困惑不解地说：“我到底怎么了？不就是想把我们医院的事业正规化起来，使歪风邪气得到遏制嘛，有些人干嘛往死里整我啊！我真的快要崩溃掉了！稍微松点劲，可能就会把自己打趴下的。”她挺了挺胸，又说：“现在，待我比亲生女儿还要亲的婆婆，看我哪都不顺眼，青梅竹马的丈夫逼着我要分道扬镳，亲生儿子视我如仇敌，亲情日暮途穷啊！事业上危机四伏，生活作风问题，经济问题，沽名钓誉问题，什么都成了问题！如今是祸连患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灾难不断，麻烦不断，把人压得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让人冷静下来思考思考的功夫都不给，一幕接一幕，剧作家编剧也无非如此吧。”
“你打算怎么面对这种复杂的局面？”钟国庆问。
“我还能怎么样。”欧阳秋童苍白地一笑，说：“只能硬撑着呗。心底无私天地宽。我做得正，站得直，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天在上，春秋自有公断。”稍一停顿，泪水不打招呼直往外涌。她拿软纸擦拭着说：“最让我撕心裂肺的，是亲人的误解，亲人的冷漠，亲人的无情啊……不过，这段的时间里，也的的确确是我伤透了他们的心啊！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只希望他们能再多给我一些宽容，多给我一些时间，老天爷不会永远阴沉着脸，总会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的！”她的眼里跳动着不屈不挠的光芒。
“你依然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钟国庆往上推了推镜框，微皱着眉头说：“来的路上，姜书记跟我讲，法院又通知说著作权案要再度开庭。究竟还会不会出别的什么乱子，现在谁也说不准。”他说了些安慰的话。欧阳秋童说她能撑得住，因为心里没鬼。钟国庆又说：“你是心里没鬼，不能挡住别人有鬼吧。还是把问题考虑得复杂一些，深刻一些为好啊！”
这时，钟国庆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女性打来的。她的声音很小，生怕被谁听见似的，说不让问她是谁。凭钟国庆的经验，这位女性或许掌握重要情况，但碍于顾虑太多，只好采取隐姓埋名的方式反映。她只说了句：“钟记者，请你相信我，王灵丫是加害欧阳院长的罪魁祸首。”不等钟国庆说话，电话便挂断了。其实，这位打电话的与给欧阳秋童暗地传递信息的，是同一位好心人。只是谁也弄不清她是谁。钟国庆说他要到医院做更深入的采访，起身告辞。一出欧阳秋童住的专家公寓，钟国庆的一番悄悄话，一下子把姜海峰给愣住了。钟国庆自信地一笑，说：“不是我吹牛，接触过我的不少人都说我是包青天在世，断案如神，政法界有几个朋友遇到疑难案子还同我切磋呢。你想啊，欧阳秋童在短时间内，家里家外遭遇一连串的麻烦，还有谁比我猜测的这个人更有理由更有条件拨弄是非、制造灾难呢？有位作家说过，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是女人，最歹毒最阴险的也是女人。要我说，应该加上一句，嫉妒心最强的还是女人。女人一旦妒火填胸，没有不敢做的事，甚至把自己给引爆了都不足为奇。所以，我对刚才打电话的那位女性讲的很感兴趣。”
“乖乖的，”姜海峰轻嘘了一声，说：“我怎么就没有往她身上怀疑呢？看来还是当记者的见多识广，办法多啊！不服不行。”由衷地称赞，钟国庆只是浅浅地一笑，并没有讲客套话。两人边走边聊，越聊越细，越细疑点就越多。姜海峰疑团莫释，如坐云雾，说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仅仅是雾里看花，猜测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天机不可泄露，一定要谨慎行事，静观默察。
钟国庆出人意外的发现，弄得两个男人困心衡虑，百感交集。姜海峰说，再狡猾的狐狸，最终是逃不过猎人的眼睛。钟国庆说，是逃不过猎人的猎枪，多行不义，必自毙。
最后一茬菊花在风雨中抖落一身的疲惫，每一朵花蕊都噙着湿漉漉的水珠，就像姑娘眼中噙着的泪花，让人多了几分爱怜，多了几分悲凉。
几天来，欧阳秋童的著作权案和离婚案交替进行，像拉大锯似的，一会儿这头，一会儿那头，弄得她身心疲惫，眼瞅着人瘦一了圈。躲在暗处的王灵丫幸灾乐祸，只是在廖大勇面前还会装腔作势的替欧阳秋童鸣冤叫屈，打抱不平，指责廖大龙太无情无义，说贝尔不懂事，说单位里这个那个人都太坏，说人不能坏良心。刚抹了一把鳄鱼的眼泪，一背脸儿就是另一副模样。
星期天，王灵丫特意化了丽人妆，穿上时尚新潮的裙裤，那双意大利的皮鞋花去了她数千元，与皮鞋配套的手包，光看那精良的做工，价钱也不会低的。她把自己精心打造成摩登女郎，都市新贵，孤芳自赏。临出门时，跟廖大勇说她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廖大勇懒洋洋地抬起眼说：“你爱上哪上哪好了。”一翻身，继续睡觉。她扭动着腰肢向他走过去，撩起一缕香风，微笑着贴近他的脸说：“宝贝儿，我去去就回来。”她想给他一个吻，被挡了回去。她不急不恼的站起来说：“我理解你的心情，跟我一样，都在为童姐的事犯愁呢。”
她戴着白手套，架着墨镜，走着类似T型舞台上的猫步，经过门岗时跟沈东北打了个招呼。正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她忙摆手示意出租车停下。她上了出租车跟司机讲了要去的地方，随即一路上哼着流行歌曲，得意时还击打节拍。司机是位中年女性，好奇地侧脸看了看她，问她干嘛这么高兴，是不是参加什么活动得了头奖。王灵丫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并不见得中头奖才是喜事。女司机问什么喜事，能不能讲出来分享一下。王灵丫把墨镜往头顶一推，说是个秘密，谁也不会知道的，眼神流露出挺得意。
王灵丫在楼下按了按郑锐的对讲门铃，郑锐挺冷淡地说让她上来。两人一见面，郑锐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怀疑我金屋藏娇啊，按响门铃好给我提个醒。”随手把门关上了，又说：“你找找看吧，别疑神疑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