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当可想见,崇明成陆以后经历过很长一个时期的缺医少药之苦。崇明乡下农人最尊敬的一是教书先生,一是郎中即中医。《崇明县志》记载了各种崇明人著作的医书,如《学医必读四卷》,沈溥著;《养正篇》,林逸著;《伤寒辨》,宋孔传著;《施氏医案》,施著;《痰论》,石中玉著,旧本县志并加附记:“中玉,字蕴冈,监生,性温厚,好施予,精歧黄书,有起死回生之术。”该县志还记载了一些名医,其中有:“沈烈扬,字南庄,县学生,知医,尤精眼科。”还有周南、孙以仁、顾宏礼、童养池、沈溥、徐升、黄鹏,等等。黄鹏,字万九,有名言传世:“病有一药即愈者,有数药数十药而后愈者,有终身药而仅得不死者,要在识其根源耳!”黄鹏近七十岁卒,知县李惠元哭以诗曰:“琴弹海上逢知己,头白天涯哭故人。”
这一段写远了,打住。笔者以为倘若“崇明”这一已历一千三百多年的名字,与中医药有关,实在是很有趣味的,而蚌珠、郎中、重明、崇明的一脉相承于一个神话故事中,也足见民间自古就有文学高手,我辈只能望其项背矣!
除开沙洲芦荡、江海相拥之外,崇明的传说是这个沙岛的另一种风景。
像沙子一样细腻、众多的传说,像芦苇一样挺拔、水灵的传说,广及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从集镇、庙宇而水仙、而物产,无不各有传说,我在阅读的过程中真正感到,崇明是传说之岛,正是因为这些林林总总的传说,崇明被一种浓浓的历史文化的气息与氛围所萦绕,使后来人一叹再叹的是,在这孤悬江海的沙洲上,正是这些传说产生于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中,却又与外面的世界相连接,我们的先人在为物质劳作的同时,孜孜不倦地创造的文化使崇明岛成了家园意义上的诗意的崇明岛。
传说,是一个族群、一处地域的集体记忆。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庙镇似乎遥不可及,听说是一个很大的镇,崇明岛上有桥镇、庙镇、堡镇、浜镇四大百年老镇,庙镇居其一。庙镇的传说,却是从小就听过的:很久以前,长江中有一只貊貔,不时上岸吞吃幼小的孩童,有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农民为一方平安,与其搏斗并将其杀死。当地人为纪念这位勇士修了庙,是有庙镇之称。等我到庙镇读高中的时候,才见到这个比保安镇大得多的镇,最吸引我的是一家门面很小仅有一间屋的书店,我用两毛钱——一个礼拜的菜金买了我一生当中的第一本书——郭沫若著的《女神》。
随着港口的涨坍不定,集镇也因之兴衰,但传说只要传说下去,那些集镇便依然在人们的记忆中。比如巴掌镇,它原先的地理位置在今堡镇的瀛南村,历史上是一个店铺众多的港口,后来冷落。巴掌镇的得名,我曾经以为是形容其小,其实另有传说。当时镇上有风流女人叫黄二娘的与男人偷情,好事者到处扬言,黄二娘听说之后到茶馆里把这一位好事之徒叫到街上,当众责问道,捉贼要赃、捉奸要双,你背后毁我名声该吃巴掌,说完左一个右一个打出两个巴掌后扬长而去,巴掌镇因而得名。
金鳌山是一座用土堆成的山。猜想起来,崇明河港众多、沙洲平荡,遗憾的是没有山。北宋年间开始堆筑,后随县治数迁,到了清康熙年间,知县王恭先征集民夫在今之寿安寺北重建。山上有树木、亭阁,登顶可眺长江,“金鳌镜影”为崇明八景之一。
可是,在民间传说中,金鳌山却与一个名叫沈文镐的人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沈文镐,崇明人称之为沈探花,查《崇明县志》确有其人,是清雍正十一年进士,没有找到探花的记载。传说云:当殿试时,雍正帝问家在何处时,沈文镐答道,家在崇明,长江口之一沙洲小岛,然东有佘山,西有狼山,岛上有金鳌山,山水宜人有东海瀛洲之称。皇帝心有所动说,这么个好去处,朕倒想去看一看。殿试毕,沈文镐自知闯祸了,崇明岛到处都是沙哪有山啊!这金鳌山连名字也都是灵机一动编出来的,倘若皇帝真的到崇明岛巡游,岂非欺君之罪?便火速派人回乡,日夜挑土堆砌,终于筑成金鳌山,山虽不高,却也亭榭楼阁齐全,树木花草掩映。自此,皇帝没有来,金鳌山及沈探花却声震江南了。
这个传说虚虚实实、起伏跌宕,以笔者之见,其核心还是对崇明人与物的赞美,却因着沈文镐进士的显赫把皇帝也牵扯进去了。崇明岛上一代又一代的人口口相传沈探花与金鳌山的故事,或者是宁可信其有,或者是无论有没有,总是能让人感到自豪而且有趣之故吧?
崇明科举有记载的历史上的第一个进士,是明朝景泰二年的陈杰,继之为:成化十四年的顾达,成化二十年的傅谧,正德十二年的杨瑀,正德十五年的施一德;清朝顺治四年的何棅,顺治六年的李登云;顺治十二年的宋德宣;顺治十八年的顾瀛秀,康熙六年的黄礽绪,康熙九年的管父才,康熙十五年的顾藻,康熙十八年的黄振凤、吴标,康熙二十四年的何牧,康熙二十七年的何炯,康熙四十二年的何焯,康熙四十五年的周玉甲、倪文辉、何煜,康熙四十八年的张大受,康熙五十二年王希曾,雍正八年的柏谦,雍正十一年的沈文镐,乾隆七年的杨遇春,乾隆十九年的黄垣、施鼎,乾隆三十四年的施一桂,嘉庆七年的施鸾坡,嘉庆二十四年的陈兆熊,咸丰三年的蔡兆槐,同治元年的龚聘英,同治十三年的姚恭寿,光绪十二年的冯芳泽,光绪十六年王清穆,光绪十八年孙培元、施启宇。
民国版《崇明县志》卷十三《人物志》之末列附表,谓“自光绪甲辰朝廷历行新政,废科制,兴学校,天下之士靡然向风,或负笈涉重洋游学东西诸外国,各学其所学,朝命试之,弟其甲乙,奖予科名。”崇明的陆梦熊日本商科大学毕业授检讨,进士。
康熙年间崇明出了十三个进士,据此推论,是时崇明,经济、文化应可与康雍盛世相呼应。
崇明岛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关于沈探花沈文镐,少时聪慧好学,中得进士以后名气太大了,时人或后人就为他编了不少故事。或者竟可这样说,一个时代的名人很有可能因为他的与众不同,而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总是与其身世和功名相关。沈文镐对对子的故事说道:沈文镐幼时家贫,加上家乡遭灾,沈文镐的父亲被逼租的粮户捉去捆绑于柱上,沈文镐大哭。恰有粮户家的塾师路过,听其哭声察其容貌,便将沈文镐带到私塾细问情由,并出一联语要沈文镐对下联。这天是十五,老塾师吃素,出的上联是:素不食荤荤食素。沈文镐一听,脱口而出道:贫不欺富富欺贫。塾师称道不已,求财主先放人,所欠租粮从自己的工钱中扣付,并收沈文镐为学生。再如苏州历史上漕运兴盛时确实有过崇明码头,关于这码头的来历又有一则故事和沈文镐相关。沈文镐中探花后,做了皇太子的老师,皇太子即位后,沈文镐回崇明省亲,船经苏州时,有一艘船挡道,水手再三吆喝,对方不为所动。原来这一只船也有来历,船舱里坐着悠悠品茶的父子俩都中过状元,便打出一面旗,旗上有“父子俩状元”字样。沈文镐见后也教手下擎起一旗,旗上书:“圣上吾门生。”挡道船上的父子状元连忙让道、赔罪,并称自己出钱要在苏州造一崇明码头。
恩格斯曾有过一段关于古希腊的名言:“古希腊很幸运地看到,它的风景的性质在它的居民的宗教里被意识到了。古代希腊是一个泛神主义的国家,它所有的风景都装在——或者至少曾经装在和谐这个框子里。同时,它的每一棵树、每一处泉水、每一座山都太突出,而且它的天空过分蔚蓝,它的太阳过分灿烂,它的海洋过分壮阔,它们不能满足于所谓雪莱的自然的精神的简明的神化……任何一个单独的东西都要通过自己完美的整体要求有各自的神,不论哪一条河流都要求有自己的女神,不论哪一片森林都要求有自己的仙灵,这样就形成了古代希腊人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