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兄弟正准备给自己的干娘磕头,就见外面吵吵嚷嚷地拥进一伙人来,前头居然是他们的五弟王强,后面则是持着枪的两位便衣和一些看客。厅里人见状,全都站了起来。马进刚要问话,就见王强几步抢上前来,跪倒在坐在正面的邢老太太面前磕了六个响头,然后抱住老太太的双腿,泣不成声地说广干娘啊,不孝儿王强给你拜寿了,磕完头,俺就到局子里去,您老要保重啊。”说完,站起来,返回两位便衣跟前,伸出双手。两位便衣此刻已收起了枪,其中一位见王强过来,掏出手铐,“咔”一声给王强带上。
这时,马进也来到两位便衣跟前,拱拱手说在下马进,给两位大哥行礼了。请问能告一下贵单位的名号吗?”两位便衣对视一下,其中一位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上面写的是固县公安局。这时,其中一位道马老板,早听说过你的大名。不过弟兄们吃这碗饭不容易,请给个方便。”马进说兄弟们见外了,你们奉命执法,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俺这兄弟莽撞得很,经常惹事,还请你们髙抬贵手了。”说话间,他借与两位便衣握手的机会,在每人手里塞了个东西。
两位便衣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他俩异口同声地说广一定,一定。”马进又说:“我想跟我这位兄弟说几句话,说完后,你们就把他领走,可以吗?”两位便衣毫不含糊地说没问题。”马进拉着王强走到旁边,贴着王强的耳朵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把他送到两位便衣跟前,说请两位兄弟带他走吧。”罗湖镇往西十华里就是马名山,乂称狐突山。山下有个村庄I叫靠山村。靠山村不大,可也不能说小,人口一千多,四百来户。I前几年这个村同其他村里的人一样,靠种植养殖为生,农产品主要为葡萄、杏、梨等水果。最近几年这个村里的许多人同其他村一样,买了汽车,搞起了运输业。这样一来,手里有了钱的农民瞧不起种植业,再加上葡萄不好销,价格低,葡萄地开始大面积荒弃。对这种情况,镇政府请示了县政府,取消了葡萄种植的部分税费,并对承包土地进行了适当调整;这样西边山一带的农民就分成了两类人,一类依旧是搞传统的种植养殖业,由于耕种面积加大,税费减少的原因,这部分人每年的收人也在一两万元,而且生活稳定,没有太大的风险。另一类除保留少量的自留地外,主要搞起了运输业和加工业,这部分人的收入较髙,年平均十几万元。但他们生活的风险大,较辛苦,时不时有人落下马来,只好再回归旧土。但由于有了前段生活的刺激,他们一般很不情愿把自己再拴在土地的劳作上,总是很快搞起了其他产业;再不济,就去城里打工,得便干点其他的,生活也不比那些专门种地的差。
靠山村有个人叫吴夜生,顾名思义,大概出生在夜间吧,父母亲图省事便取了这个名字。吴夜生个子不大,但却聪明伶俐。他同马进是高中同学,学习比马进强得多。还在读高中时,别人写篇曰记都发愁,而他写起作文来,洋洋洒洒数千字,很短时间就能完成。他生性爱读书,古今中外,儒墨道法,三教九流,只要贴着方框字边儿的都不会放过。正是这样,吴夜生小小年纪就有了渊博的知识,特别对传统文化造诣很深,种下了淡薄利禄功名的种子,逢人大谈黄老庄子之术,被同学们送了个外号叫“老夫子”。一次,同班的一位女同学仿了《芥子园画谱》中的一幅画,画面上一只白鹤傲立松树枝头,两只青莺相对而立,似在曲颈相诉。画好后,女同学不经意地放在桌子上,便去“如厕”。上课铃响过,这位女同学坐在坐位上一看,就见放在桌子上的画上居然龙飞凤舞地写了四句诗,诗道:
枝头青莺调素琴,啾啁相伴对知音。
可怜萧森松下鹤,长唳群山没回声。
这诗让女同学芳心大动。她推而广之,深而究之地想了老半天,知道这件事非“老夫子”莫属。但究竟谁是松鹤,谁是青莺,却不甚了了,女同学想莫不是这老夫子有心要跟她做啾啁相伴的青莺?于是她拿了画去请教“夫子”。谁知这位“老夫子”学阮藉翻起了白眼,口中吟起了陶渊明的《归园田居》: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女同学勃然大怒,骂了句“书呆子”,调头而去。自此,这位老兄在“老夫子”之外,又加了个外号叫“书呆子”。
在十几年以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中,已是著名画家的这位女同学感慨万千地给大家讲起了这件往事,仍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吴夜生不仅爱读书,他的琴棋书画都有较深造诣,只是他为人落落寡合,狂傲不羁,很少与同学们交流,更不在社会上乱交朋友,俨然一副“隐士”模样。但他对那位学习很差的老同学马进却青眼有加,特别推荐;说马进有“王霸”之气,只是生不逢时而已。因此,在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他俩一直保持着一种很不一般的友谊。
本来,吴夜生有条件顶替父亲进城里当工人,做一个城里人,但他却对城市生活深恶痛绝,主动放弃了这些机会,一直无怨无悔,默默地做着“农民”。他种着二十余亩葡萄地,又养了一百多箱蜜蜂,虽不算大富,但不缺吃,不缺穿,生活得很惬意,大有“白云山岳皆文章,黄花松柏乃吾师”的逸士风度。闲来无事,他独坐葡萄架下,品一壶老酒,放一碗新茶,取出前几年马进花臣资购来送给他的明代古琴,轻拢慢捻地弹起琴来。他最喜欢的就是风萧萧、马嘶撕的《十面埋伏》,还有缠绵悱侧的《春江花月夜》,真不知他何以会同时钟情于这风格完全不同的两种曲调。
这天,迎着融融夕阳,刚办完寿宴的马进驱车来到靠山村吴夜生的家。这是座典型的北方农家四合小院,高大的门扉上是遒劲有力的四个魏书“澄心静志”,两扇漆黑的大门上是一副已发白的对联,写道是山水是文章化境,烟云乃富贵幻影。”推开虚掩的门,就见吴夜生坐在凳子上,摇着头,半闭着眼,手里挥把芭蕉扇,面前放一壶酒,一碟豆腐干。他口里念念有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见马进推门进来,用手止住正欲讲话的马进,说你不要说话,听我讲。日为申日,时为西时,你自东来,属木,为二金克一木,主有刑罚之事。你来时未敲门而人,又时已黄昏,主此事为暗昧之事。月主己火,月动。且木主生火,火克金,可减轻处罚,当为一场虚惊。”马进见吴夜生脱口而出,便捡了个凳子,在吴夜生面前坐下来,说:“唉,你别装神弄鬼,我可是来找你想办法的。”吴夜生说没问题,这件事我已给你预卜过了,不会有大问题。”马进说唉,又是烂三丁惹了祸,在明月楼打群架死了人。还听说为个歌女杀了人,不知是否属实,不管怎样,总该有个办法吧。”吴夜生同烂三丁也很熟悉,他听马进这样讲,便安慰道我看烂三丁不是短命相,不会有事的。至于为歌女杀人,决不会十这种事,恐怕另有原因。倒是你今年命犯恶煞,年主克身,谨防破身之厄。”说到这里,他从桌子下面取出三枚铜钱来,说来,你起个卦,我给你看看。”按照吴夜生的吩咐,马进把铜板丢了几次,吴夜生看过后便排开了卦,原来是《水天雷》坎卦,三爻动。吴夜生看过后沉吟不语。
马进见状,宽慰地说老兄,君子问祸不问福,你但说无妨,不要怕我受不了。”吴夜生说这《雷》卦乃坎卦,密云不雨之像。其判曰。云行于天,见险不前,身将有厄,恐被勾连。三爻动‘需于泥,致寇至由此卦看,近期祸事临身,扑朔迷离,变化多端,稍有不慎,就会有破身之厄。看来,老兄现在是多事之秋啊。”马进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吴夜生话中的含义,但他明白这个卦对他不十分有利,他虽然不完全相信这些说法,但潜意识中却对这类星相占卜有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就是人们常说的说好轮不上,说坏碰上它。”于是,马进拉开了话题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是王强的事,我考虑着总得有个彻底的解决办法,让那些公安忘掉他,不能老这样关进去放出来,你说多心烦呀。二是今天我的老母亲七十大寿,我知道你不会去,因此给你带了三箱杏花村汾酒厂的老白汾。我发现,尽管汾酒的品种越改越多,可最好的还是这老白汾酒,喝得过瘾,喝得上劲,就连茅台都比不上。”吴夜生没回答第一个问题,却搭上了第二个话题你说得有理。可是喝酒的年龄已过去了,过去我喝半斤老白汾没有啥感觉,现在不一样了,喝上二两就觉得多。前几天我试了试红盖汾,三十八度,才喝了不到三两,就觉得头晕眼花站不稳,你说咱是不是老了。”马进说女人四十豆腐涟,男人四十一朵花。咱这年龄应该是做大事的年龄,怎会老起来呢?”吴夜生说你呀,有些问题总是看不透。古人讲‘月盈则亏’,伟人也说,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走到它的反面。你现在已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了,还谈什么创业打天下呀。现在倒应该坐下来总结总结,参悟一—人生的哲理,调理调理自己的情绪。”马进点点头,说不是你提醒,我又要冒失了。”吴夜生说你要听我的,从下周起,最好到外面旅游去,躲开你身边的那帮人;再不就到我这里来,咱俩一块练练太极拳,学学《矛盾论》与《实践论》。另外,我还想给你讲讲《周易》。我告诉你,这可不是迷信,是老祖先留下的精华。《周易》穷通万象,极天地间万物变化发展的规律,是一部百读不厌的好书呀。至于王强的事,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他附上马进的耳朵,讲了几句话。马进立马解开了眉头,髙兴地一拍手,说还是你‘赛诸葛’,就是点子多。”从这天开始,马进的生活方式完全改变了。他告别了送往迎来的繁杂事务,把日常工作交给刘贲打理,自己则要么同家里人去游山玩水,要么在吴夜生家里谈天说地,做起寓公来。
那位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王强,在公安抓他回去后,任凭办案人员想尽办法,终究不吭一声,不讲一句话,只是该吃就吃,该拉就拉,弄得办案人员毫无办法。忽然有一天,他得了急病,送进了固县医院,虽然警方千方百计地进行了抢救,但终于还是一命呜呼了。
英年早逝,他剩下的四位哥哥悲痛万分。
那一天,马进及三兄弟在罗湖镇为王强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送殡的队伍长达一公里。事后,据人们传说,这次为王强送葬,马进就花了一百万元。盛殓王强的那口棺材,就花了三十万元,全部用精选的柏木做成,三面用烫金绘了三国演义的三个场面,《吕布戏貂婵》、《古城会》和《长坂坡》。据说这《吕布戏貂婵》还是王强的一位老相好硬比马进加上去的,寓意是她这位貂婵始终不忘王强这位英雄。
在入葬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四名豆蔻年华的少女,怀抱年龄大小不一的四个孩子哀哀地哭倒在坟地里。最后还是马进给了她们每人十万元生活费,打发了王强的四位如夫人。十里八村的人们都在伸着拇指夸马进“够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