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一连七天,慕少艾都乖乖的卧床休养。听神医的话才能不吃亏,这一点他还很懂的。只是有些心疼紫缡,她为了照顾他,常常半夜才睡,天还没亮就又起来。这一切也被菱姬看在眼里,觉得酸,也觉得甜。
至于蓝宜,则被安置在邑王府中,由淳于静和烛烟照顾。
这蓝宜却不像慕少艾,她一不配和诊断,二不吃药,三绝食……弄得烛烟真心都懒得理她了,唯有淳于静还在锲而不舍的尝试与蓝宜沟通。
“蓝宜,我知道你对上次大开杀戒的事情很痛苦很纠结,但是吧,那真的不是你的错,你是被剑庐里栖息的一个妖孽给控制了。不光是你,禁卫军们也都中了彩,这件事情都是那个妖孽搞得鬼,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淳于静一股气说了很多,两眼熠熠生辉的打量着面前死灰枯槁般的女子,多希望她这个“死灰”能“复燃”起来。
蓝宜神色木讷,这是因忧郁所致,她坐在床上低着头呢喃:“我记得那天晚上,陛下来了,我被他逼到床上后不肯就范,就从枕头下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要自尽……这时候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让我杀了陛下……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只是觉得满眼都是鲜血的颜色,手中的匕首也变成了长剑。我像是发疯的野兽一样挥舞长剑,杀了好多好多的人。而头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少渊死了,所有人都该去给少渊作陪葬。”
淳于静听着觉得真麻烦啊,她往椅背上一靠,十分认真的说:“慕少渊离开秦国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我相信他绝对活得好好的。只不过……”只不过那火魔珠竟然这么神通,连蓝宜和慕少渊之间的事情都知道,直抓了蓝宜的死穴,逼她化身魔女。
“我……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蓝宜喃喃着,嗓子眼里泛起了黏稠,眼底结了水雾。
随着身子的微微颤抖,泪珠一滴滴的溅落在被子上,也一滴滴打痛了淳于静的心。
“你别哭啊,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呃……如果实在伤心的话也可以哭……哎哟还是别哭啦!总之慕少渊会回来看你的,他为了你这么多年不娶妃不纳妾,说明他爱你和你爱他是一个程度。他现在肯定是有什么脱不开身的事情,等他办完了就一定会来看你的。到时候我给你弄个假死,你们两个就离开秦国,浪迹天涯去吧。”
说完这些话,淳于静真心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是不是太喜欢做好事了。她倒是不会嫌累,也不会把蓝宜的正牌丈夫慕白放在眼里,只是……唉,算了,只是什么呀只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我……我想去探望一下七公主……”蓝宜突然抬起脸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征求着淳于静的意见。
淳于静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不就是探望一个公主吗?陪蓝宜去就是了。
可是事实证明,淳于静把那个“七”字给听漏了,因此当她陪着蓝宜溜进后宫一方偏僻的院子,见到那位公主时,才知道事情有点囧。
因为七公主就是失心疯的慕兰夕。
这院子空旷,无人打理,门前一个浅浅的水池里,已经枯萎的荷花枝横陈,如一大摊绞在一起的乱麻。
“七公主,您慢点!别跑那么快啊!”
拐角处飞奔出来一个女子,后面跟着两个宫女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可是前面那个女子还在欢乐的拍着手,念着《诗经》:“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一路蹦着跳着,女子就来到浅池边,看到了蓝宜和淳于静。
这一刻,有种锥心的痛楚从淳于静的胸口直窜喉间,硬生生又被堵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这个慕兰夕,还是彼时那个嚣张任性的七公主吗?
丝毫看不出来了。
她蓬头垢面、双眸空洞,手上脏兮兮的,指甲里都是黑黢黢的污垢。嘴角还挂着口水,慕兰夕停下了《诗经》,傻笑着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也到这里了?嘻嘻,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失宠了被邑王打发到这里来的,嘻嘻,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啊!”
听言,淳于静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看着慕兰夕疯疯癫癫的样子,她心里怎能不憷,可是没想到慕兰夕都疯了还心心念念着雪无声。唉……原来这公主也是个情痴啊……雪无声,你害惨她了。
“邑王妃,我们走吧。”蓝宜低垂着眉眼,怏怏的唤了一声。
淳于静诧异:“刚来就走?”
“嗯,我就是看看七公主怎么样了。上次我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她这辈子都不会好了吧。”
听着蓝宜的话,淳于静只觉得感同身受,不知道蓝宜是不是在为乱伦那件事情替慕少渊有愧于慕兰夕。这时那两个宫女终于追上了慕兰夕,她们胆战心惊的将慕兰夕的胳膊环起来,像是哄着三岁小孩一样哄着她。
淳于静望着这场景,听着那些酸辛的声音,再看看蓝宜惆怅的神色……不知不觉,一颗心沉到了低谷。
直到回去邑王府后,淳于静还有些食不知味,每天除了医治慕少艾和蓝宜,剩下的时间都有点心不在焉,连着好几天都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轻轻的晃着,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随着秋千缓缓摇摆。
秋风吹过耳鬓,时不时有落叶打在发髻上,寒冷如同发了芽的种子,从心间慢慢的往上生长,直到枝叶繁茂,把整个身子都蛀空。
今天趁着雪无声上朝,她约了唐夜的。
暗卫已经都被她支开了。
随着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一抹灰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淳于静的秋千旁。来人手持鹅毛扇,悠闲懒散的摇着,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倜傥feng流。唇角含着邪魅的笑,亦正亦邪完美的结合在他的身上。
“小静,几天不见了,你怎么愁眉不展?”
唐夜很敏锐的观察到淳于静的神色,她很疲倦,也有心事,这些都牵着唐夜的情绪随着她走。
淳于静努力绽开阳光般的笑容,回答:“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慕兰夕疯了有些不是滋味,你知道我这人心软。”
“嗯,是心软……有的时候心软可是大忌。”唐夜眉头一沉,语调似乎沉重严肃了好几分,“慕兰夕不是善辈,如果她现在还好好的话,没准都会派人杀你,你敢说她从前没有对你动过杀心吗?这样的人必须斩草除根,没有死已经是她命大了。”
淳于静被唐夜的话震动了心魄,委实凛了一下,不能置信的瞅着唐夜看。
记得一开始认识唐夜的时候,淳于静觉得他很搞笑、很率真,可是渐渐的却觉得他有些可怕,虽然淳于静知道唐夜绝不会害她,可内心深处仍有一种不能泰然接收他的情绪在。
其实他们本来就差得太远。淳于静是家庭的独生女,时而行走江湖、悬壶济世,心灵澄澈;唐夜却不同,他生在唐门世家,见惯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这样的两个人,又如何能够一致呢?而唐夜其实已经很迁就淳于静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淳于静没再多想,而是粲然一笑道:“我看,我与其为慕兰夕的事情发愁,倒不如找个机会狠狠整治公孙燕,也算是为慕兰夕出了一口恶气。这种极品母亲,为了让自己毫无嫌疑竟拿亲生女儿作牺牲品,相信雪无声也不会放过她!”
唐夜道:“公孙燕与何晴不一样,公孙燕的目的是当上王太后,所以即便慕白会防她,也防不出什么。公孙燕至今出得那几次手,先是借公孙武池的手用瘟疫害人,再是刺杀慕少艾嫁祸给慕少渊,接着是设计慕少弘与冷宫的嫔妃偷情,最后是用乱伦之事害得慕少渊身败名裂……小静你没发现吗?这个女人,要么借刀杀人,要么嫁祸他人,这两者是她惯用得手段,时变时新。”
“嗯……你说的是。”淳于静的脚尖轻轻点地,人从秋千上走了下来,沉思的片刻后,又伸手进衣襟里,将水火两颗魔珠取了出来,交给唐夜。
“这个还是放在你那里比较保险,雪无声总要抱着我睡觉,我怕这东西被他发现。”
听言,唐夜刚接过魔珠的手陡然顿住,忘了收缩回来。一红一蓝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盛在他掌上,映着天光,里面像是有水火在流动,也映出了唐夜那霍然就支离破碎的目光。
有种悲哀从他身上飘了出来,更有种怨愤在不断的向周围扩散,让淳于静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开口问道:“唐夜,你怎么了?”
唐夜这才回过神来,整个身子还像是陷在泥沼里一般,动也动不得一下。唇角提起了苦笑的弧度,有气无力的说:“没什么,既然这样那本少就替你保管了。”还是忍不住询问:“小静你……你和他到底……”
“我们很好。”淳于静不想隐瞒什么,诚实的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感情,“我们一起过了七夕夜,一起在渭水边放灯。他对我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放手,而我也爱他,所以我一辈子也不会放手的……我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死不渝。”
淳于静说得很认真、很坚决,就如同在对天起誓,决不食言。
心脏破裂的声音似乎在唐夜耳边响起,他不知道胸腔里有多痛,只知道这痛苦将他的心扉全数毁灭,就宛如五脏六腑都被一点点的掏空,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