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成两眼瞪得更大,那里面道道血丝,如江南小镇星罗棋布的水道一般,怵目惊心。失去血色的双唇不断开合,舌头直直的震动,他如垂死的挣扎,在何晴耳边嚎叫。
“陛下,您刚才说什么?这怎么可以?!”
何晴霍然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微撑着身子离开上官成嘴边,诧异的叫着:“陛下您不能这样决定,臣妾只是个女流之辈,无法承担陛下的重托啊!”
闻言,不少人齐齐一愣,上官流岚追问道:“母后,父王说了什么?”
何晴垂眸,摇着头沉重的道:“陛下他说,让本宫总揽军国大事,若陛下不幸驾崩,则传位于本宫。”
“什么?!”
寝殿里响起好几道惊异声,在明黄的丝缎之间流窜,越发诡异。其中两个发声的是太监宫女,两人叫出口后立刻就后悔了,赶紧捂住嘴巴,头低得都要贴到胸口了。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陛下竟然下了这样的口谕,让王后娘娘作女帝?这、这太突然了,也太颠覆传统了!
“这不可能,父王不会下这样的命令。”上官流岚美眸一肃,正色直视何晴,眸底翻滚起质疑和果决。
何晴怒嗔道:“陛下一言九鼎,本宫也是金口玉言,你简直一点规矩没有!本宫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逆种!来人呐,速传本宫旨意,将上官流岚软禁在公主府,面壁思过,直到悔改为止!”
“母后,你--!”上官流岚顿时目露狠色,这神色惊到了淳于静。这分明是杀意啊,上官流岚竟想杀了亲生母亲?!
来不及待淳于静感叹什么,便有几十名禁卫军从寝殿的两侧杀进来,将上官流岚就这么给架走了。
上官流风愣住,一时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忙问着上官成:“父王,您怎么样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淳于静在心底感叹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漠,尤其在这王族之中,亲情比什么都卖得贱。
同时淳于静也清楚的明白了--今晚这一切不过是何晴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这女人极尽装腔作势、挑拨离间之能事,气得上官成即将殒命,她趁虚而入,顺手收拾了上官流岚这个不对盘的政敌,想来上官流风也未必能在何晴的手段下全身而退。
真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可恨之极。
淳于静这一瞬甚至想在何晴脸上踹几脚,转念一想,觉得此事还是有些蹊跷,上官成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不像是病,也不是毒药所致。
这定是预谋已久之事。
身在高位之人,身边的明枪暗箭,真心防不胜防。
冷不丁的,对上何晴投来的目光,那完美表演出的悲痛眼神中,三分刀光七分剑影明晃晃的摇曳着,目光烧在淳于静和唐夜的脸上,“林姑娘和唐公子都看到了,今晚事出突然,还请两位能做个证。两位德才兼备,本宫甚是欣赏,往后这魏国的大事都少不了两位呢。”
淳于静眼底微微漾起丝波澜。何晴这话说得……是在逼他们良禽择木而栖小心站错队吗?
淳于静心底都冷笑了一下,躬身行礼,“陌遥和唐夜都会谨遵王后娘娘之命,娘娘保重玉体。另外,娘娘之前答应要给擂台赛冠军的魔珠……”
“这个你不用担心,过几日本宫自会给你。”何晴一笑而过。
淳于静心下不悦,只觉得这女人分明不诚心嘛,她就那么不愿割舍宝物?还是说别有目的?淳于静一时想不出。
烛火微晃,何晴狂妄而越发诡异的笑,在明黄丝缎之中投下令人发憷的影。一切尽在不言不语之中,几人心底这鬼胎却是愈加暗中较劲了,若即若离,引得殿中气氛尴尬沉滞。
唯有龙榻上行将就木之人,还徒自撑着双愤怒恐愕的眼,却再也挣扎不动了。
夏蝉鸣噪,风吹得树枝树叶哗哗作响,有白色的木槿花和红色的凤凰花随风飞舞,飘落在土石长街之上。
淳于静自留下一副药方离开大梁宫后,沉着一张脸在长街上疾行而过,樱唇嘟着,显然是生气了。
黑色鲛绡烟罗裙随步伐而飘摆,唐夜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兀自叹了口气。
“小静。”夏风将唐夜的声音吹入淳于静耳中,“就那么生本少的气吗?”
淳于静本来不想理他,又走了一会儿,感觉到身后那脚步声令她心烦意乱的,只好停下来扭头说道:“刚才为什么拉住我,你就眼睁睁看着上官成被何晴气驾崩吗!”
唐夜似一轻叹,月华如练洒在他深黑色的双瞳里,仿佛有揪心的痛苦泛了上来,令唐夜有些无措,侧了侧脸说道:“何晴宣召郎中的这道旨意,摆明了就是要牵制我们,小静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刚才能阻止何晴并救了上官成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淳于静眉目一挑。
唐夜摇了摇头,“试?怎么试?上官成的症状根本不是病,也不是毒,本少不信你没看出来。”
“我--”淳于静有点语结,“就、就算看出来又怎样,本神医相信事在人为,凡事不可轻言放弃,更没有看恶人脸色行事的道理!”
夜色浓如酒,月辉星光倒影在对视的眸间,唐夜若有若无的叹了声:“大千世界可不似你想的那样简单,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迫不得已的事就更多了。今日退一步,虽然恐怕会赔了上官成的性命,但若是不退,今晚我们定会陷入宫变之中,届时血流成河都不为过。小静,你敢说何晴在下旨宣本少来之前,没有在宫中各处埋伏人马吗?方才她一说要软禁上官流岚,就有人冲进来了。”
闻言,淳于静虽然觉得不甘心,但她承认唐夜的考虑更周到。两人一时无语,夜色愈发的沉闷。
也不知道就这么站了多久,直到淳于静竟觉得有些冷,才说了句:“我们快回去吧。”
夏风簌簌,月朗星稀。
回了茶庄,迎面就见雪无声步来。似有无限风华随着他张扬的发丝一路飞来,烛光朦胧,他担忧的表情让淳于静一时恍惚。下一刻就已经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萦绕在鼻端的是怎也闻不够的桃木香。
“何晴可有难为你?”醇厚磁性的身影吹过淳于静的耳畔。
她心下一片柔软,也不管周围其他人了,面上带过一缕温暖和娇羞,“没事,她就是想演一出戏又怕缺少观众,才诓了我们过去,顺便软硬兼施的想把我们纳入她手下。”
雪无声又问:“慕少艾呢?”
“三殿下可能去看上官流风了。”淳于静轻轻离开雪无声的胸膛,被他搂着腰带到了桌子旁。
众人见此也都围坐下来,昏暗的烛光敛去每个人不尽相同的表情,也敛去了唐夜眸底那抹不甘和怨恨。
接着就听淳于静将在宫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大家,说到越来越嚣张的何晴时,众人都眉头狠皱着,而说到上官成奇怪的病症时,霜血寒突然打断:“王妃,属下想知道魏王的具体病症。”
“哦,好。”淳于静极尽可能的描述所见所感。
霜血寒听着,不知怎的,眸底乍现浓烈的吃惊,惹得众人都很疑惑的围观他,他本人也愕然的陷入一种怪异情绪中。
雪无声见此,眉间划过一丝了然,扬声道:“天色不早,各自休息,阿寒你过来。”霜血寒的身份不宜暴露,毕竟这间屋里还有茶老板家的人以及小白,凡事小心是为上策。
待到了后院的三块宣石之后,霜血寒对雪无声和淳于静低声道:“属下怀疑,魏王陛下是中了寒霜家族的法术。”
淳于静不禁诧异:“阿寒,你不是说寒霜家族只剩下你与妹妹了吗?难道这事情是你妹妹做的?”
“绝对不是。”霜血寒如刀雕的轮廓,铺满月光,如一把闪耀银辉的宝刀,“那种法术属下只是幼时听长辈们谈起过,却无人会使用,因为它已经失传几百年了。”
“哦?”雪无声眸底墨蓝色沉开万顷汪洋,他略略惊疑,却又俨然对此事抱有一份浓厚的兴趣。
霜血寒又说:“属下也不能完全确定,希望能亲自看到魏王的状况。”
“明天就可以啊。”淳于静有点无奈的道:“何晴说了,明天要暂代魏王上朝,我和唐夜是必须去给她捧场的,阿寒你也来。”语至此处,突然觉得心脏处一揪,淳于静皱着眉捂住胸口,身子有向旁边栽倒的趋势,却刚刚倾斜,就被雪无声一手带入怀里,“爱妃怎么了?”
淳于静仰头望他,有一丝怯意,“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总觉得明天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怕了?”剑眉斜挑。
“不怕,就是不想再看有人在我面前流血冲突。”淳于静很认真的说:“你知道我是医者,医者仁心。”
雪无声没再说什么,唯有抚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似有温柔的泉水涌上淳于静的心头,将阴霾冲开。
又是漫长的一夜。
亦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彻夜无眠。
翌日,大梁宫在晨光的沐浴下,屋瓦泛着金色的光芒。左祖右社,九经九纬,都有不同等级规格的辇车朝着大梁宫驶来,这正是前来上早朝的王亲贵戚和各路大臣们。
大家聚集在议政殿中,交头接耳,随意拉拉家常,美其名曰“交流感情”,其实不过是知道多一些好能在朝堂上立得稳。每一天他们都是这么度过的,而今天倒发现议政殿中来了几个外人,除了秦国三王子和楚国三王女大家曾有幸见过以外,还有擂台赛的那位女冠军和她的两个跟班。这六人都是被赐了座的,待遇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