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静简直愣了,有点错愕的接过布包,一双手仿佛都被温暖了,“紫羽,谢谢你,还有你师父,谢谢你们这样照顾我。”
“这没什么,师父说了,医者仁心。”
紫羽行了一个道家之礼,至始至终却只是淡淡瞟了唐夜一眼,便不再看,可是眸底的一抹失落不胫而走。
淳于静有些愧疚,刚想说什么,紫羽却道:“王妃,三姐,唐公子,紫羽的药送到了,不便再作打扰,紫羽告退。”
“哎!你等--”
淳于静挽留的话还说完,就见刚刚转身走出去两步的紫羽,忽然身子一歪,居然倒了!
“紫羽!”唐夜反应出奇的快,瞬间到了紫羽身边,将她接在了怀里,一只手顺手就搭上了她的脉。
唐夜不由的手一抖,满脸吃惊的表情。
紫缡忙问:“四妹怎样?”
淳于静也问:“紫羽没事吧?”
唐夜不敢相信的说:“她只用了三天的时间,昼夜兼程,三天三夜没合眼才到了这里,而且是一直在用轻功。”
“什么?!”淳于静骇然。这!这样的话身子骨哪里吃得消!紫羽已经灯枯油尽了!不由叹道:“紫羽,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甚至还参与毁了你的国家,可你因为我而……”
唐夜再没说话,而是抱着紫羽到了后方一架战车上,战车上本来站着的将军们很识趣的下车换马,将地方腾给了唐夜。
淳于静也赶紧上了车,与唐夜一起给紫羽施针,封锁她所剩无几的内力的继续流失。紫羽的脉象,竟然已经这般微弱了!
淳于静心口泛酸,从没有这样的愧疚过,她不想无端接受别人的恩惠,她想着等找到了雪无声后,他们一定要当面去给紫羽和严华公子道谢。
这一天,郦城轻而易举的被秦军拿下,慕少艾命军队好整以暇后,便与秦国的将领们共同商讨下一步作战方略。
淳于静很清楚的记得慕少艾手中那张燕国地图,每拿下一座城池,他便用朱砂在上面勾勒圆圈。
而只不过半月的时间,那上面从西到东,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红色的圈。
慕少艾提笔,下一个圈,用着比平时更大的力道,狠狠圈住了国都蓟城。
夏日最热的时候来了,大地火一般的炙烤着,然而蓟城却成了一片火海,在兵荒马乱之间苟延残喘。
三十万秦军攻破了孤立无援的蓟城,如洪水猛兽而来,无人可挡。
一路上,淳于静紧随大军,亲眼看到了一个偌大的国家是如何被一步一步的征服于脚下。然而慕少艾的脸上没有昂扬壮志,只是那一贯的笑,笑得让夏天和冬天一样冷。
淳于静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当她和大军抵达蓟城西侧的祖庙时,空气中传来一种不安,顺着那不安看去,只见祖庙宽阔的祭坛上,燕王一夜白头,满脸的皱纹堆积成千层不化的冰雪。
他就那么站在祭坛中央,怀着壮志未酬的表情望向秦军,而他的身边,还有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儿子和妻妾们。有的人和他一样静静的站着,有的人却挥泪抹袖、哭得悲切。
然而这之中却有一个人吸引了秦军这边所有人的视线。
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女人,揪住燕王的袖子吼道:“你要殉国是你的事情,拖家带口也是你的事情,我和你们燕国没有关系,凭什么将我押到这里?”
那女人不甘的脸孔,竟是那样熟悉,淳于静他们全都认出她来了。
公孙燕!
竟是公孙燕!
她果然一直在燕王的身边吗?可是她身上的那件衣服,为什么和姜氏的一模一样?!
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淳于静的脑海里,她猛地愣了。
耳畔,燕王和公孙燕的声音,从淳于静的左右耳进来。
“燕儿,你是寡人的妻子,生死都应该与寡人、与燕国一起。”
“死是你的事,不要拖着我!上次你说给邑王用幻术,只要我引他到议政殿就好了,可是他那一刀差点让我毙命。木魔珠被偷走,我也没法变化出姜氏的样子了,现在的我是公孙燕,和你燕国没有半点关系,你放我走!”
说罢公孙燕就想逃离祭坛,可是燕王的随身护卫却冲了过来,拔出刀剑,挡住公孙燕的去路。
公孙燕愤怒,却一眼瞅到了淳于静和慕少艾,霎时吓出一个冷颤。
淳于静的表情也逐渐变的怒不可遏,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
怪不得地宫里突然没有人居住,因为公孙燕的替代品被杀了扔到乱葬岗,而公孙燕却佩戴着木魔珠变幻成姜氏的样子住在太后寝殿。难怪啊,姜氏在生了一场病后性情大转,那是因为转成了公孙燕,至于姜氏到底是病死还是谋杀,恐怕只有燕王和公孙燕知道吧。这该死的一对男女,居然那样算计雪无声,将他诱到了议政殿,结果被霜茉儿那般折磨……
淳于静不禁咬牙切齿,隔着这段距离高喊道:“公孙燕,你伤害了雪无声,你死有余辜!就算你不跟着燕国殉国,我也要让你去殉国!”
公孙燕的脸彻底白了,平生头一遭她这样的害怕过,害怕死亡向她靠近。
不、不!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燕王这个靠山,好不容易在上次依靠霜茉儿扳倒了雪无声一回,可是现在她却要输个精光吗?
不!她还没有给儿子报仇,她才不要做燕国的太后,她要做的是秦国的太后!
不甘的心理瞬间支配了公孙燕的行动,理智全无,公孙燕猛地转身,想从另一个方向逃跑。可就在转身的时候与燕王的目光直直的撞上了,这一刻,燕王的眸底分明划过一分杀意。
接着,公孙燕的惨叫声响起了。
她被那几名护卫的剑刺穿了身体。
讽刺的是,当公孙燕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时候,燕王周围的其他梅家人,无言的依旧无言,哭泣的依旧哭泣。
因为这个时候死亡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过是先后的一点时间差而已,已经没有人再去理会公孙燕了。
“好了,点火吧。”
燕王一声毫无波澜的令下,整个祭坛突然烧起了一圈的火,霎时浓烟滚滚,似乎女人们的哭喊声更加剧烈而无助。
秦军们这才发现,原来祭坛上早就洒满了火油!而大火一经烧起,便火势漫天,呛人的黑烟将祭坛上的人们全部吞没其中,疯狂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
“哈哈……哈哈哈……”
燕王歇斯底里的笑声,从烈火黑烟中传出,宛如仰天长啸。
“列祖列宗们,寡人窝囊了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得到,连最爱的女人也嫁给了别人,甚至不愿陪着寡人赴死……寡人是燕国最无能的君主,但寡人绝不会丢了梅家人的气节!”
听言,淳于静的心整个的收缩了一下,无力的痛感袭向全身,四肢空悠悠的没了着落。
她没有想到,在她认知范围内那个总耍阴招、总干见不得人之事的燕王,竟也有这样有骨气的一面。
只是,何苦呢?
难道国家亡了,国人便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吗?
淳于静不能理解,却忽的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的诗句--“燕赵古来多慷慨悲歌之士”。
燕国人不会和南宋王朝一样丢弃都城,仓皇逃跑,只守着半壁江山继续享乐。对燕国而言,国都被攻陷,就是灭国。
这天,祭坛上的火一直烧到深夜,差点将祖庙也波及。
一场大火,将整个梅家葬送,也瓦解了燕国最后的抵抗力。
从蓟城再往东边去已经没有多少城池了,秦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深入,而慕少艾则安然留在蓟城,踏入王宫的议政大殿。
议政大殿上,燕国官员们早已被集体捉到了这里,跪成了一片。有的人膝盖是软的,有的人膝盖是硬的。而当慕少艾的龙纹皂靴从中踏过时,有的人把脑袋低到了地上,有的人却铁骨铮铮的直视过去。
一扬大袍,慕少艾看似温润的坐在了龙椅上,左右下手分别是紫缡和淳于静。
这一会儿的慕少艾眼眸冰寒,在他的注视下,仿佛一屋子都喘不过气。
“孤王问你们,当初我大秦邑王与邑王妃受辱之时,你等可都在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议政大殿,万般冻人。
一派死寂,无人敢接话。
“紫缡,你说。”
听到慕少艾沉沉的声音,紫缡看向他的心扉,不禁脸色微变,说道:“请陛下高抬贵手,不要杀业缠身。”
“紫缡是这样认为的?孤王不这样认为。”慕少艾露出一丝狐疑而危险的神色,“他们那般对待孤王的生死之交,孤王又岂可轻易饶了他们。”
慕少艾手一挥,“来人,统统斩了,一个不留!”
“陛下且慢!”
“慕少艾你等等!”
左右两个声音同时阻止了他。
淳于静心想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慕少艾真是要大开杀戒啊。不过能为雪无声做到这个地步,也不枉两人结识一场。
而紫缡则徐徐站起身,对慕少艾行了一礼,故意让动作慢一些,以时间来平定慕少艾的愤恨,并正色阐述道:“请陛下容臣妾说上一言,陛下的心情,臣妾完全明白,然而始作俑者都已经正法,现在这些人与邑王之事并没有关系,人命关天,臣妾请陛下能好好考虑。”
慕少艾没有回答,唇角仍旧折射着那抹怪异的笑,紫缡却转身走下王座,慢慢走到大臣们中央,看向其中一个死死盯着她的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