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八年的夏天。
一辆青蓬马车在长安城的启夏大街上缓缓驶过,进入了大业坊的张侍郎府。从青蓬马车上下来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提箱子的小童。侍郎府的管事婆子恭敬地将中年男子和童子引到侍郎夫人——仇夫人居住的正房。管事婆子们可不敢怠慢,这位中年男子可是江南有名的萧神医,若不是由庆安候府出面,仅凭侍郎府的能耐是不可能把人家请来的。
江南萧神医到侍郎夫人的正房,给两位身怀六甲的少奶奶诊脉。
不久,萧神医怀揣厚重的封赐,与药童离开了侍郎府。
侍郎府的正房里。
仇夫人端详两个身怀六甲的儿媳妇,大奶奶许玉秀和**奶崔莹莹不约而同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此时此刻,欢愉被人们刻意隐藏,似乎它不曾存在,只是不经意间从那轻扬的眉梢和翘起的唇角溜出来。
恰逢休沐日,平日外出公干、读书的人都在家中。大爷张锦磊和二爷张锦煜先后来到正房,接妻子回去。
侍郎大人张增荣慢慢走进仇夫人正房。
侍候的奴仆们很有眼色地退到外面。
不待张侍郎开口,仇夫人喜孜孜地望丈夫,告诉他:“老爷,萧神医说,大郎媳妇和二郎媳妇肚子里怀的都是孙子。这下可好的,咱家一下子多添了两个孙子了。”两个孙子,两个玉雪可爱的孙子,只要想起就叫人乐开怀。
仇夫人急于要跟丈夫分享即将添孙子的喜悦。可是,张侍郎并没有她预想中的欢喜。
张侍郎淡淡地回应:“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张家骨肉。”
“老爷,大郎和二郎成亲好几年了,只有晖哥儿一个孙子。你那个同僚陈大人家,只这两年就添了三个孙子。”瞧人家,多有福气,我们跟人家比差得远了。
张侍郎用鼻子哼一下,对同僚陈大人家两年添三个孙子的事嗤之以鼻。仇夫人回过味来,陈大人家中的孙子只有一个是嫡出的,另外两个是一个是妾室所出,一个是丫头所生。张侍郎最讨厌小妾通房之流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何况陈大人家妻妾争风吃醋的事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对陈大人家那些妾室通房所生的孩子,张侍郎是不稀罕的。于是,仇夫人跟丈夫谈论请江南名医上门的事。
“这位萧大夫是江南有名的,要不是跟亲家庆安候是旧识,凭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请得动他上门。听说,经他手诊断的孕妇,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十有八九是准的。”
仇夫人兴致勃勃地向丈夫谈论即将出世的小乖孙,是越说越来劲,好像那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家伙就在隔壁睡大觉。张侍郎本也希望添孙子,却不相信把脉就能断定胎儿是男是女,眼见夫人越说越兴奋,暗中担心。万一妻子梦想成空,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仇夫人偏又偷偷告诉:“老爷,前段日子我悄悄叫人去卜卦,那些卦象都说媳妇们怀的是男胎。如今萧神医也说儿媳妇们怀的都是男胎。这萧神医把的脉相,听说十有八九是准的。”两个儿媳妇肚子里揣的一定都是孙子!一下子添两个小乖孙,哈哈!
张侍郎忍不住了,提醒想添孙子想得有些失常的妻子:“夫人,十有八九是准的,就是有时候会出现差错,未必时时都准。”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儿媳妇肚子里揣的也有可能是孙女,你悠着点。
仇夫人被打击到,僵化片刻对张侍郎怒目相向,又急着双手合什祈祷:“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莫怪莫怪,保佑我家......”
张侍郎黑了脸,坐在一旁看妻子念念有词地求菩萨保佑儿媳妇都生孙子。
大爷张锦磊陪伴妻子回自己的庭院。路上,大奶奶许玉秀将萧社医诊脉的经过告诉丈夫,言外之意分明在说:相公,咱们又要添一个儿子了。张锦磊点头,面露喜色。
二爷张锦煜陪同妻子回到居住的地方,扶她进内间床上坐了,温柔地抚摸隆起的腹部。因为极度欢喜,他情不自禁地抚摸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是这般的小心翼翼,好似手中所触的是稀世珍宝,稍一用力了会将它损坏。
**奶崔莹莹快乐无比地看丈夫。那些为自己低嫁给侍郎府的次子惋惜的人,有几个能够像自己这样,得到丈夫一心一意相待,成亲多年后丈夫仍是柔情蜜意的?
崔莹莹轻轻抚摸腹部,幸福地闭上眼睛。好孩子,有了你,娘亲就不必担心有别的女人打着生儿子的幌子,来抢走我的幸福了。乖儿子,小乖乖!
张锦煜扶崔莹莹到床上躺舒服了,自己也在床外边躺下,夫妻俩说着悄悄话。
夫妻俩正温存,有小丫环在屏风后说,三爷有请二爷到书房说话。
张锦煜只好起来,整理过衣服到外面的书房。刚到书房门口,三爷张锦毓笑嘻嘻地冲张锦煜施礼,连声喊恭喜。
张锦煜诧异:“三弟,喜从何来?”
“我刚从娘那边过来。”张锦毓一副“你别装了,我都知道了”的神色。片刻,见到张锦煜仍是迷茫样,张锦毓冲张锦煜挑眉,“二哥,你就要有儿子了,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该不该请客?”嚷嚷着,就要张锦煜做东,到长安有名的鸿福楼饮酒。
张锦煜明白过来,克制着心内欢喜,淡淡地说:“三弟,你真是胡闹。不过是游医为讨人喜欢的胡言乱语,你竟当真了。小心惹人笑话。要我请客,等我抱到儿子那天再说。”
“好,一言为定。等到那天,我可要将鸿福楼的招牌菜统统点个遍,再要一坛陈年的女儿红,一醉方休。”
然后,张锦毓向张锦煜借银子,说是手头紧张,一再保证下个月归还。张锦煜心情正好,掏出两锭银子给了张锦毓。张锦毓得了银子,出门会友去了。
张锦煜返回自己的院子,崔莹莹正叫心腹丫环开箱子往外拿银子,就问干什么。
崔莹莹说:“我命人往兴善寺、慈恩寺和青龙寺捐些香油钱。”
张锦煜随口问:“前些日子,你不是亲自到慈恩寺和青龙寺捐过香油银子了么?”
崔莹莹答说:“再捐二百两香油钱。让佛祖菩萨知道我们诚心。”
张锦煜和崔莹莹看心腹丫环拿了二百两银子出去,捐香油钱去了。
去吧去吧,多捐些香油钱,多求佛祖菩萨们保佑。佛祖菩萨们慈悲为怀,定会保佑虔诚的人。
上有佛祖菩萨们保佑,下有江南萧神医断言,张锦煜和崔莹莹心里总算踏实了,等候儿子出世。
八月上旬的某个凌晨,罕见的下起了滂沱大雨,长安城笼罩在浓浓的雨雾中。
大业坊内的侍郎府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等候着,气氛沉郁。
身怀六甲的**奶昨天傍晚就开始发作,直到现在还未生下来,叫人怎能不焦急。
仇夫人亲自坐镇,稳稳坐在产房旁的屋子里,沉着指挥奴婢做事,不时安慰在屋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的二儿子张锦煜。
张侍郎在书房里侍候消息,手中捧住的书本已好久不曾翻动,沉沉的目光越过窗户望向窗外。
大爷张锦磊和大奶奶许玉秀在自己的庭院里,夫妻俩在灯下说话。许玉秀躺在床上,改变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些,因肚子高高隆起而动作笨拙。坐在床边的张锦磊伸出手臂帮忙,拉过薄被盖到妻子身上,柔声劝说妻子歇息。许玉秀乖顺地闭上眼睛,一只手伸出被外拉住丈夫的大手。
一个小丫环悄悄走进来,犹豫不决地望张锦磊。张锦磊摆手,示意她退出去不要影响妻子歇息。
许玉秀睁开眼睛问:“是**奶那里有结果了?”
“没,**奶还没有生。之前夫人派人给候府送消息,候府的人刚刚陪同太医院的李太医来到。”
仇夫人冒雨给**奶的娘家庆安候府送消息,而庆安候府冒雨请太医院的李太医来,张锦磊和许玉秀都意识到情况不妙。太医院里最擅长救治产妇的就是这个李太医了。
吩咐小丫环再去打探消息后,夫妻俩都沉默,为崔莹莹及即将出世的孩子担忧。许玉秀想到再过两个月自己也要生了,又添了层忧愁:“二弟妹出自候府,娘家请得动太医院的人来管照,到我生的时候......”轻轻地叹了一声,接着又叹一声。
张锦磊恼了,斥责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的孩子会顺顺当当出世的。”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产房外的回廊下。
张锦煜焦躁地走来走去,完全不顾雨水飘洒到身上。虽然已经成为两个女孩儿的爹爹,对女人生孩子已经有经验了,但是听接生婆及李太医的意思似是情况不太妙,着实叫人揪心。张锦煜恨不能冲进去,替妻子分担一些痛苦。
菩萨保佑,她会没事的,孩子会没事的,母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天亮了,雨仍下个不停。
辰时的时候雨停了,乌云散去,红日冉冉升起,普照大地。
等得焦急万分的人们,突然听到产房里传出了响亮的“哇啊--哇啊--”的啼哭声,生了!守候的人精神一振,满怀期待地望产房门口。
接生婆抱个小襁褓出来,笑得比哭都难看:“恭喜夫人,恭喜二爷,添了个小千金。”
张锦煜一个踉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仇夫人微笑凝固,伸向婴儿的手慢慢地放下来。
预想中的乖儿子乖孙子变成了小丫头片子,人们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陷于极度失望中的人们,没心情理会新出世的小女婴。
襁褓里的小女婴“哇啊--哇啊--”的大声哭着,声音十分响亮。她很害怕,不明白这个模模糊糊混混沌沌的地方是哪里。一不小心出了车祸,醒来后应该在医院里才对,可这里不像是医院。惊恐不安的她,更加大声地哭着,“哇啊--哇啊--”的大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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