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青莲盯着地上碎成几瓣的粉盒,神色大骇,转而疾言厉色向陶先生道:“先生拜访绿韵阁,少将军可知道?都是当奴才的,先生这样就为少将军做了主,是不是僭越了?”
陶先生起身向着屏风上的丹凤躬身微微一拜,泰然自若:“是老朽多事了,老朽这就告退。”说罢笑笑转身离去。
孙芸是个聪明人,陶先生相信自己的意图她已然明白。言尽于此,若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当会为东主打算。若她为了自保,自私得要将霍家一起拖入泥潭,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送走不速之客。青莲用手帕包着,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片,起身却看见孙芸仍旧坐在屏风后,神色怔忪。
“姑娘千万别多想,陶先生…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好言安慰道。
孙芸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陶先生也是好意。我曾听你说过,他原是陕西转运使曹胜的幕僚。后来,曹胜将他推荐给将军府做西席先生。少将军七八岁时,他就在身边伺候了。”陶先生这样混迹朝堂多年的人,最是心思缜密。若不是迫在眉睫,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冒着受责罚的风险替霍平逐客。直觉告诉她,京城出事了!且事由十之八九与孙家有关。
青莲的眉宇间显出几分担忧:“姑娘,这事儿您还得和少将军说说才成…”
“不必了。”陶先生敢大着胆子找上门,赌的不就是她孙芸的品行么?若她料得不错,这事也不用她去说,很快就能传到霍平耳朵里。——“青莲,替我梳妆盥洗。”
青莲捧了件蜜合色百蝶穿花的织锦面褙子,孙芸亲自挑了条湖蓝色缠枝莲暗纹马面裙。衣裙上针脚细密的白兰花阑边显示出高超的绣工。她换上衣裙。青莲又仔细将她鸦青的发丝綄于脑后,用一对羊脂玉的蟾蜍簪子簪好。最后,在发髻一侧簪了朵新摘的白玉兰。
梳洗一新,门廊外正传来脚步声。孙芸对镜苦涩一笑:“来得好快!”
青莲放下梳子,没来得及赶到门前迎接,霍平已经自己撩起毡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孙芸!”看见孙芸坐在镜前,他疾步走到她的背后,声音发急。
镜子里,多了一张忧色憧憧的脸。
孙芸缓缓转过身,神色清冷:“霍平,我能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吗?”
霍平微怔。冬日的阳光在他衣衫上跳动,衣角下振翅欲飞的暗纹仙鹤活了一般。
“你不相信我?”他反问道,语气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凝重。
孙芸看见他的嘴唇又紧紧抿成一条线,心中怯懦陡然而生。她强迫自己不准低头,却管不住声线微微颤抖:“你对我做到坦然相告了么?”
霍平被激怒,眼中跳动着熊熊怒火。他眯起双眼,极力压制爆发的冲动,道:“如果你指的是孙家被抄,我确实没有坦然相告。因令尊有言在先,将你的安危托付于我。”
“孙家被抄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孙芸“霍”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比鬓边的白玉兰还要惨白几分。
霍平由怒转惊:“刚才陶先生…没有告诉你?”他伸手扶住晃晃悠悠的孙芸,却被孙芸一把抓住双臂。
“你告诉我,孙家是什么时候被抄的?怎么被抄的?”那双善睐的明眸里一片死灰的绝望。
陶先生这一招挑拨离间用得可真好,孙芸恨恨的想。如果自己不是受害者,她几乎要为这番神机妙算喝彩了。但如若不是他,自己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霍平见她几欲摔倒,双手还死死扯着自己的衣袖不放。他叹口气,弯腰将孙芸横抱起。
“放我下来!”怀里的人开始愤怒尖叫。
霍平绷着怒意,几个大步走到榻前,一松手,孙芸被重重扔在床板上。
“孙家是七天前被抄的,因为泰安侯弹劾令尊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孙芸的屁股被摔得火辣辣的疼,她挣扎着要爬起身,却被坐在床板的霍平摁住右肩,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她张牙舞爪,以拳头狠命垂着床板,发出“咣咣咣”骇人的碰撞之声。
“令尊就是怕你做出不智之举,才会将你托付给我。孙芸,你醒醒吧。孙家的灾难一半是因你而起。你不自省还继续任意妄为,迟早有一天会走到亲者痛,仇者快的场面。”
霍平眼中的寒冰一路凉透了孙芸的心。怒意冷却下来,心底的负罪感如蔓藤一样箍得她喘不过气。她停止了挣扎倒在床上,身体向被抽空一样酸软无力。雁羽帐子里的银熏球在头顶清脆作响。
“是我的错…”她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霍平懊恼不已:“孙芸,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得很对…”一双美目已变成空洞。
“我爹娘呢?颂儿呢?芬儿呢?”
“孙大人被流放到黄州,孙夫人执意随行了。孙颂因本是黄怀古大人血脉,并不在孙氏族谱下,所以幸免于难,被送往扬州柳阁老的静山书院了。柳阁老会照顾他的,你不必担心。只是芬姐…”
“芬姐怎么样了?”孙芸心中抽搐。孙芬还小,又无婚约在身,恐怕在劫难逃。
“芬姐落了贱籍。我会找人照顾她,不会…让孙芬吃苦。”指甲深深沁入掌心,一阵钻心的刺痛。霍平发现的时候,孙芸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你这是干什么?”霍平大骇,打开已是血淋淋的手掌查看,又急忙唤来青莲为她包扎伤口。
青莲捧了药瓶,跪在榻前为孙芸清洗伤口、上药。微凉的药膏涂在掌心,刺痛的感觉让孙芸的头脑清醒了几分:“那孙蔷呢?她如何了?”娘家和夫家撕破了脸,处境最糟糕的应该是夹在中间的孙蔷吧?
“她封了三品淑人。”霍平的声音低低的,有些躲避的意味。
“哈哈!”孙芸忽然觉得这情形真好笑,好笑得她的眼泪都淌了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看来孙蔷已经选择站在了泰安侯一边,不仅未受波及,反而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