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琴窝在马车里不想下车,她也弄不懂自己,原本不是这么胆小的人,为何凡事遇上了韶浔,就会是个意外呢?采嵋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你这么藏着也不是办法啊,总是要面对的,不如大大方方的不是。”
试琴抿了抿嘴,掀开帘子。韶浔向她伸出手,试琴迟疑着还是把手交给了他。毕竟人家王爷之尊,不好在他部下以及自己同伴面前驳他面子嘛。虽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本身是不太希望有过于亲密的交集的。
看到将要吃饭的酒楼之后,试琴情不自禁倒吸了口凉气,这实在是太奢侈了吧。原来是想AA的,这样可好了,她是绝对拿不出这么钱的。韶浔看出不妥来,问:“怎么了?”
试琴想了想,斟酌着说:“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
秦雾胥笑道:“这个酒楼每个地方基本都有一个,你看一看叫什么名字?”
试琴抬头,眯着眼睛避开阳光,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寻琴音。她心头一震,呐呐道:“这个……”
“是啊,”秦雾胥说:“这些都是这五年浔王在各地建的,为你建的。不只是酒楼,还有绸缎,玉器很多正在建的店铺。”
“哇。”试琴不由喃喃道:“好有钱啊。”
秦雾胥差点栽倒,这个女人居然不感动于这样的浪漫,反而这么俗气。韶浔倒是见怪不怪了,毕竟试琴从来想的东西都是奇奇怪怪的方面。不过,他也注意到了,试琴好像最近对钱的事情特别上心。
于是浔王就很直白地问了:“你缺钱么?”
试琴硬撑着颜面,耸了耸肩:“还行吧。”
但采嵋不合时宜地捂着嘴笑了笑:“试琴一直没接过任务,自然手头不是太宽裕。”
试琴低头抿唇一笑,抬头说:“采嵋倒是经常接任务,而我们宫里报酬是挺高的,所以这餐饭,采嵋要请了。感谢两位的一路同行。”
秦雾胥刚要说话,却被试琴一眼给瞪了回去。韶浔配合地点了点头:“那就谢谢采嵋姑娘了。”
试琴忍俊不禁,终于大笑了起来。韶浔终于见着她真心的笑容,心里也舒畅了起来,突然很能理解古代那些暴君为博红颜一笑所做出那些荒唐可笑的事情。
试琴边走边看,外边富丽堂皇,里面也不遑多让。但太奢华的气质倒不太像是韶浔的主意。这里空空荡荡并没有营业。她四处看着,突见房梁上那些镌刻地展翅欲飞的金凤,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转身就欲离开。
韶浔拉住她:“怎么了?”
试琴摇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见韶浔无言,试琴也知自己是无理取闹,但是心里莫名堵得那口气就是不顺畅。她不是冲动沉不住气的人,但是一旦遇上韶浔,她绝对就很莫名其妙。她忍不住冷笑道:“殿下既然已经有风来舞,又和笛曲,何必再寻琴音。”
秦雾胥在一旁憋着笑,采嵋连忙用丝绢遮住了脸。韶浔慢慢执起她的手:“你听说了吧,凤舞是你姐姐……”
“我没有姐姐!”试琴徒劳地想把手抽出来。
“好。”韶浔兀自点了点头:“试琴是你,凤舞也是你。别人即使用了同样的名,长了同样的面貌,都不是你。我只愿用笛音和你的琴,伴你的舞,永远。”
一串下阶梯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试琴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一个一身白衣素雅,面遮白纱的女子也正看向她。像照镜子一样,那眉那眼,真的与她像极了。
那女子缓缓向前,盈盈下拜:“凤舞拜见浔王,秦将军。”
浔王微微颌首:“起吧。”
凤舞微微一笑:“恭喜殿下,终于和试琴姑娘团聚了。”她没有以姐姐自居,客客气气的,看上去就极守分寸。但试琴却就是看她不顺眼,她也说不清是不是全出于情感的赌气。
韶浔没有接她的话,秦雾胥便插言道:“凤舞姑娘,午膳准备的怎么样了?”
凤舞笑道:“全都准备完毕,只等浔王和将军了。”
试琴讽刺道:“这么大个酒楼,居然没有一个客人,看来是专门用来显排场的了。”
凤舞轻轻蹙眉:“今日是为迎浔王,特地不招待客人的。”
“哦,”试琴点了点头:“浔王吩咐的么?”
凤舞一时语塞:“这倒不是……”
“那就是打着浔王的名号公然偷懒了?”试琴假笑道:“毕竟招呼一个人是比招呼一群人要轻松,这般消耗时间,消耗资源,难道是看浔王的钱多,就可以不注重盈利?那何必开酒楼,不如去开青楼?”
凤舞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里也仿若有泪花,但她还是诺诺道:“姑娘教训的是,以后凤舞一定谨记姑娘教诲。”
这就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松松软软毫无力气,让试琴更加火大。她想,果真,古代青楼教出来的女子可真会忍辱负重。试琴想着,突然又笑了,亲昵地靠在韶浔身上,道:“浔,我饿了。”
韶浔忍不住想吐槽她还如小孩子一样的争强好胜,不过也算是福利,他就坦然消受了:“好,我们去吃饭。”
看着凤舞脸色更见惨白,她心里隐隐地欢乐。不过这样的快乐不过一瞬,她又陷入了自我厌弃中。她已经发誓不要再和他有过多的纠缠,却还这样为了他争风吃醋,丑态毕露。直到拾阶而上,直到次序安坐,直到韶浔给她布菜,她还是恍恍惚惚的。
“你下去吧。”韶浔突然开口对一旁仍站着的凤舞说:“不必侍候了。”
凤舞垂目道是,退了下去。
秦雾胥这才大大叹了口气,调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试琴也是这般小家子气。”
试琴正埋头吃菜,懒得搭理他。采嵋轻笑道:“秦将军有所不知,这姑娘家对着心爱的人,就没法气量大。”
秦雾胥瞧了她一眼,点头笑道:“采嵋姑娘这话说的倒也不错。”他神色间顿时有些怅惘,显然在思念着谁。采嵋心间微微一怔,什么也没说。
一餐饭吃的寂寂无声,偶尔的筷子与碗的撞击声都显得格外清脆。秦雾胥风卷云残了一番,向早停箸静坐的采嵋使了个眼色,笑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姑娘,要不要去消消食?”
采嵋点了点头:“好啊。”
只剩下她与浔王两人了,试琴慌乱的想,自己是不是也出去散散步呢?
“试琴。”韶浔果真开口了:“我们聊聊。”他有些困惑地说:“我实在不太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试琴用力嚼着一块牛肉,直到咽下去才不得不开口:“浔王,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韶浔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什么意思?”
试琴又在费力地咀嚼第二块牛肉,迫不及待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筷子。
“看你吃牛肉感觉你很痛苦。”韶浔慢条斯理地说:“那你为什么一直要吃?因为它比较稀罕,还是合了你的胃口,让你欲罢不能?”
试琴滞了滞,浔王这是以牛肉自比了么?她莫名好笑,终于看向了他,眸光凉凉:“浔王对我,是像是看我吃牛肉这样么?是觉得好奇,想探求。还是真的关心我到底喜不喜欢?”
韶浔说:“我喜欢你。”他沉静地说:“我还是当初那个非你不娶的那个人。”
试琴被他异常淡定的情话弄得十分不淡定,但她努力克制住了自己,说:“男子向来薄幸,尤其是王孙贵族,尤其对容易得到的女人。所以,你若是喜欢我,从今天起,你要认真地追求我,然后我才能决定,是不是信任你,是不是可以嫁给你。”
韶浔掩饰不住笑意:“我的小试琴长大了,却变成了小孩子。”
试琴嘟着嘴问他:“你到底怎么说。”
韶浔笑着说:“我能怎么说呢?如果这是唯一的方式能让我娶到我的新娘子,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好。”试琴也笑了,淘气地一偏头:“我们来约法三章。第一,不要跟着我,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你注定要熠熠发光才能让我看见你。第二,要和所有所有不管已婚未婚姑娘大婶都划清界限,你必须洁身自好才能让我喜欢你。还有第三,”试琴微微想了想:“足够的喜欢我,保证一直足够地喜欢我,我才能爱上你。”
韶浔瞧了她来良久,试琴也回望着他。韶浔说:“你想让我回朝廷?”
试琴说:“你离开的够久了。”
“我回了朝廷,那些大臣可是有那么多待字闺中的闺女要嫁给我。”韶浔问:“你不担心。”
试琴说:“我第二点说的很清楚,如果你没能做到,也只是我们缘浅,没什么。”
“没什么?”韶浔气极反笑:“你是觉得我韶浔是非你不可了么?”
试琴明白,韶浔这么心高气傲,为她能做到这一步她本应该感激涕零,再不济,也要撒撒娇给他一个台阶下。但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如果韶浔放弃她,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他,即使自己心里有多少别扭和伤心,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果韶浔仍要等她,她便也是给自己一个理由接纳他,更加义无反顾去爱他,不管以后她会不会受到更多灾难和疼痛。她逼他,也是为了逼自己。
试琴的沉默激怒了韶浔,他站了起身,也不再发一言,就这么愤然离席。在韶浔的认知里,是的,他可以出于体贴哄你开心,但规则,由他而定。
试琴感觉自己是很高傲的在笑的,但不知何时采嵋在她耳边一声叹息:“他和凤舞走了。试琴,既然舍不得,你何必呢?浔王这样的人物,肯这样对你,是你几辈子的福分不是?”
试琴猛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头发也凌乱着,沾满了狼狈。但她坚持笑着,高傲道:“我不稀罕。”
她不稀罕。她不稀罕过去的自己用命换来的一点温存和怜惜,她不稀罕所谓他的宠爱和守护,他不稀罕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喜欢。也许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恃宠而骄,她是绿茶婊似的矫情。但她不是,她自己清楚就行。
采嵋冷笑道:“是啊,你不稀罕,可多的是别人稀罕。”
试琴突然看向她:“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秦雾胥的?”
采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试琴不理睬她,又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你还想要和他在一起么?”
采嵋低低垂目,也不准备隐瞒她:“你问我为什么做任务的时候还同意和他们一起,你猜对了。我喜欢秦将军。喜欢他多过了我对报仇的执着,我觉得他是把我从漩涡里解救出来的人。即使他有喜欢的人,即使永远的没名没分,我也愿意追随他。”
试琴浅笑:“那个凤舞,大体也是这么想的吧。原本生活已经遭到不能再遭,突然有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解救她,甚至没有多余的语言和温存。但她就会决定一辈子都跟着他,追随他,爱慕他,无论他是有喜欢的人还是娶了别人。她理所应当,甚至觉得自己伟大,因为她可以坚守这份纯粹的感情即使被人误解,被爱慕的人身边的人刁难。而那些男人,他们只觉得无辜。他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一心一意地待你。但是,那些女人啊,就是被宠坏了,天天疑神疑鬼,变着法子找不痛快。后来转而一想,为什么非要你方试琴不可呢?你方试琴有的外貌,凤舞也有。你方试琴能有的东西,都是我韶浔给的。那我为何给你,而不是给更能体恤我的凤舞呢?当一个人这么想的时候,他自然是不爱你了,反而觉得自己滑稽,自己可笑。”
采嵋几次想插话都没有插进去,到后来干脆缄默了。
试琴继续说:“采嵋,我不认为你的那种是爱情。但我知道你也不认同我,这个时代是这样,也不会有人认同我。所以,我提前放弃,虽然舍不得,但浔王已经告诉了我他的选择,他的答案了不是?”
良久,采嵋才幽幽地说:“我也不认为你那种是爱情,真正的爱怎么可能说放弃就能放弃。”
试琴拢了拢头发,微微一笑:“那不同的对感情的看法妨不妨碍我们一起做任务呢?”
采嵋也笑了:“我要做凤舞那样的人妨不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呢?”
试琴装模作样想了一下:“行吧,凑合。”
采嵋也学着她的样子,点头:“好吧,我觉得也凑合。”
两个人笑着相携走出了酒楼,影子们把马车泊在路边。试琴上车的一瞬间又瞥见了黄昏下的“寻琴音”那三个字,有些许落寞,又松了口气。
马车行了一段,又停了下来。试琴和采嵋对视了一眼。
“影五,什么事?”采嵋谨慎地问。
帘子被掀开了,试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道给拉了出去,眼花缭乱中感觉是被人抱着掠出了几里。
“浔王。”试琴不知该说什么好。
终于在一个湖边韶浔停住了脚步,但却没有松开抱着试琴的手。
“你和本王约法三章,本王也要与你约法三章。”他在她耳边沉沉地说:“第一,你要好好生活,保护自己。第二,不要和别的所有所以不管已婚未婚的男性都划清距离,尤其是拓拔旭和尉迟恒云。”
试琴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方唯就是尉迟恒云,只听他继续说:“最重要的第三点,爱上我,永远爱着我。”
试琴踮起脚尖,吻了他。两个人抵着额,鼻息相连,试琴轻声说:“韶浔,我一辈子栓给了你,别辜负我。”
韶浔轻轻咬着她的唇,唇齿缠绵,他低低地喘着气:“方试琴,我一辈子栓给了你,别辜负我。”
赌上了骄傲之名,赌上了一生一世。试琴觉得,可以托付了。
在回去的那一路,试琴简直整个人都黏在了韶浔身上。一想到即将面临的离别,她就一阵阵的惆怅。但是她总觉得自己说不出那句,你别走了继续陪我吧这样的话。她不可能把韶浔束缚在身边。
远远的就看见马车旁秦雾胥在眉飞色舞的说些什么,而采嵋一直捂着嘴吃吃地笑。他们走近了些,秦雾胥便看见了他们,七分调笑,三分嘲讽:“唷,我真以为你们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呢。怎么,摆脸色过不了一瞬,又和好了么。这么如胶似漆的。”
试琴翻了个白眼:“去去去,管好你自己。”她想和韶浔分开些距离,却被韶浔牢牢箍住了腰肢,韶浔亲密地用下巴磕着她的发顶,低笑道:“今天这一分别也不知到何时相见,先暂时把那些繁文缛节世俗理法都给抛一边吧。”
两人紧紧相拥许久,韶浔才慢慢放开她:“听话,好好的。”
试琴点了点头:“你也是,保重。”
秦雾胥先跨上了马,有点好笑道:“浔王,到底是回京都还是去西国啊。”
韶浔翻身上马,再没向后瞧一眼,朗声说:“回京都。”
试琴还在痴痴地看,采嵋拍了她一下:“回魂了,人家都走远了。”
“采嵋,我以前真的是在瞎操心,好多事其实都是水到渠成的。但之前偏要想太多,到底是为什么?”试琴细碎地笑着:“那你说,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去想了呢。”
采嵋淡淡道:“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是?”
试琴微笑了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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