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小公子抓周那天,发生了两件事情。
当时所有人都围在桌边,白太尉最宠爱的妾室屏姬夫人亲自抱着排行第六的小公子白玉儿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行礼过后便把穿着喜气洋洋的白玉儿放在桌子上,小家伙圆圆的黑眼睛慢悠悠的转了两转,嘴边诞出口水来,傻乎乎的盯着正对面的大鸿胪于正清看。
于正清指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一卷竹简,笑道:“来来,书中自有黄金屋!”
人群中发出一两声讥笑,大概是嫌弃这话直白。兵部寺郎东方重却点头赞道:“大鸿胪说的是了,这竹简怕是有些历史,莫说黄金屋,只怕黄金城也换的来了。”于正清呵呵笑了两声,却不言语,只拿眼睛瞄了一眼主位上的白太尉,见他面带微笑并无反感,倒放下心来。
此时早已发明白纸,便是穷人家也买得起一两本书,他却偏偏拿来一卷竹简,那便是有些年头的古物,价值自然不菲。人人都知道这屏姬是太尉亡妻李氏的庶妹,其面容举止与李氏甚是相似,这一二年在太尉府中极其得宠,眼见着就有望扶了正。而且白玉儿与当今太子同日出生,那日天边现出详兆,虽是应在了太子身上,却也让白太尉觉得沾了光,对白玉儿也是另眼相待,心里喜爱之余,才有了白玉儿这个不合常规的小名。
今日是白玉儿一岁又一个月,特意把抓周的日子往后挪了一个月,错开与太子的周岁诞辰。
东方重弯了嘴角,显得面容愈加俊俏,不甚经意的瞥了一眼屏姬,继续说道:“太尉当年沙场无敌,自然虎父无犬子,小公子来瞧瞧我放的宝剑,这才是正道!”
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的都嚷嚷起来,无非是想要吸引白玉儿的注意力来拿自己放上去的东西,顺便也把自己带来的宝贝说出名来,好让白太尉听见。
那桌子上的砚台,是洮河绿石,石质坚细,银润如玉。旁边的一套湖州紫毫,光匣子上勾的花纹就不知道用了多少金子。配了明珠的匕首,孔雀石串成的小算盘,纯白玉石做成的婴儿巴掌大的印章,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却可见人人都是花了心思的。
白太尉一览而过,心中得意,却不显颜色,只是面上三分笑容七分疏离,听得耳中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倒正襟危坐一点也不着急。
众人见状更是加了把劲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赞了起来,说完自己带来的东西,就开始夸赞白玉儿面若满月,身子健壮,有乃父之风。
如此说了一阵,却也不免有几个忍不住偷偷往门口瞟去,此时已经日上三竿,丞相府却依旧没有人来,白太尉稳坐不急,众人却有些急了。若是丞相不来,这拍了太尉的马屁岂不是又得罪了那位,真正是左右为难啊!
于是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竟一时有些冷场。
白玉儿坐在桌子上,这么些时候竟然连姿势都没换一个,只看着大鸿胪呵呵的笑,嘴角口水愈加丰富。
众人这才发觉有些怪异,也忍不住都朝着大鸿胪瞧去,大鸿胪面色尴尬,连忙拿眼色询问平时交情好的官员,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不由的去摸自己的脸想要拭去什么。
“白玉儿又傻了!”
站在屏姬旁边的大小姐白九突然小声嘀咕一声,声音虽小,可是寂静中却人人听的清楚。
众人都吓了一跳,忍不住认真去看白玉儿,却见他脸圆而有些痴肥,眼睛大却无神,口水不停的诞出,嘴角有些歪过去,呵呵呵呵的有笑出声,那声音却干巴巴的让人无法分辨。
屏姬狠狠瞪了白九一眼,一把扯了她到自己身后,又偷偷在后头推了白玉儿一把,白玉儿无动于衷,只是依旧盯着大鸿胪瞧。
屏姬急了,用了劲儿,白玉儿总还是知道疼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汹涌而出,身子一转,竟是捏紧小拳头朝着屏姬打了过去,屏姬慌忙中去搂他,实实在在挨了一拳,也不知道是她真的弱不禁风还是这孩子力气大了些,竟然就被打的倒退两步,接连撞倒了站在后头的白九和三公子白子黎以及一个奶妈子。
后边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乱了起来,偏偏前头桌子上的白玉儿还不知足,一边哇哇大哭一边手脚乱挥,顿时那些笔墨纸砚玉佩宝石便都被他撞飞出去,叮叮咚咚的洒了一地,接着又有人被砸到,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白太尉终于坐不住了,躲开飞过来的一个算盘珠子,探手过去按住了还是不停撒泼的白玉儿,却不想白玉儿力气极是大,差点挣扎开了。白太尉眉头皱了一下,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加重了手劲儿,面上却是不显声色。
恰此时外头传进来禀报声,丞相东方唐叶亲自到了。
“恭喜恭喜……这是?”
东方唐叶话没说完,就被大厅里混乱的场景吓了一跳。
白太尉一手压着脸色憋紫的白玉儿不敢放开,只起身淡淡笑着回复:“东方丞相,有失远迎,小儿受了惊吓,众位还请移驾前厅。”
东方唐叶哦了一声,挥手招过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太医:“甚巧,陆太医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小儿,瞧白玉儿脸色憋紫,可别吓坏了。”
那陆太医只一拱手,不待白太尉说话,便冲了过去拿住了白玉儿的手。
此时白玉儿已经被白太尉压制许久,又哭的劲儿过去了,没什么力气只是睁着眼睛啊啊的叫。
白太尉脸色变黑,也只得放手,瞧着陆太医把脉片刻,便先开口说:“既然是小儿受了惊吓,还烦请陆太医留在这里多加照顾。”不待回答,又拱手与众位大人说道:“各位还请移驾前厅。”
“太尉!”
众人待动,却被那陆太医一声大喝惊住。
“陆太医,有劳了!”
白太尉声音平稳,却威严不可违抗,一手作势,要众人移驾。
众人知晓了这其中轻重,便有那乖觉的陪着笑转身想走,谁知那陆太医极是执着,抬头盯着白太尉的后脑一口气大声说道:“太尉,小公子,小公子只怕是个痴儿!”
厅中一阵吸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