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位于书院近正门一侧,木制结构,约有二层楼高。上方挂有一口铜钟,每日都有学生在此值日,计算上下课的时间,鸣钟以示众人。
此刻天色渐暗,书院门口聚满了前来围观的学生。众人抬头,就见一个肥硕的身影举着火把,在钟楼上来回游窜。
“是郭禄高!”人群中,不少学生认出那人的身份。
钟楼之上,郭禄高手举火把,痴笑着去燃周边的根根梁柱。像是不知此举将会危及性命,看到下方簇拥得人越来越多,他也随之越发兴奋,挥着手臂,向下呐喊。
“郭禄高!你给我下来!”
喧闹惊动了聚贤斋的师长,副院士杜喻连呼多句“成何体统”,亲自步到钟楼脚下,高声唤道。
而他这一唤,恰是刺激了上方那人。满是火苗的钟楼上,郭禄高探出大半个身子,作势要跳,吓得底下众人纷纷向后急退。
“杜院士,我看你还是别说教了,免得惹毛他。”
杜喻身旁,天文先生邓蓬山站了出来,望着钟楼,道:“我就说,这东西不宜建得离书院大门这么近。直直切了半边门,正是犯了‘壁刀煞’,是要招来血光之灾的……”
“邓先生!”副院士杜喻山羊须一扬,厉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身为师长,奉劝你收起那套谬论!关睢书院建院以来,出了多少英才贤士,岂能容得学生这样无法无天地糊来?”
二人争执之际,恰逢周忘杨与孟季常从课室赶来。人群中,周忘杨环视一圈,没能找到若林,便侧头吩咐孟季常:“看郭禄高这样子,要靠嘴皮子劝他下楼,基本无望。你可有把握,将他制服后带下来?”
孟季常摇头:“照这情形,不把他打晕则无技可施。学生怕力道掌握不好,重伤了郭禄高。”
周忘杨低吟:“那眼下,只有杨敬或许还有办法,你速去把他找来!”
孟季常应了声,立即转身离开。
而钟楼上的郭禄高见自己的举动吓退了众人,憨憨大笑,收回了身子,继续用火把去燃钟楼的顶梁、栏杆。随着火舌的逐渐密集,一根着了火的横梁轰然落地,惹得下方又是一片惊呼。
副院士杜喻想要唤人打水救火,又怕一旦有学生上了钟楼,被发了狂的郭禄高误伤,牵连无辜。一阵权衡后,他仍左右为难,急得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身旁,一名矮小的学生开口答道:“副院士明察,刚才是我在钟楼值日。郭禄高突然疯疯颠颠地跑上来,见了我,就要把我往下推。我看他神质不清,又不如他力气大,只好匆匆逃下钟楼。”
杜喻侧目,看向那名学生,问:“他有没有说,为何要上钟楼点火?”
矮小的学生眼神闪烁,吞吞吐吐道:“他……他说……”
杜喻焦急万分,厉声训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说!”
那学生被他一喝,立即道:“副院士息怒,郭禄高爬上钟楼时曾说,是莫院士的亡灵让他这么干的!”
他此话一落,引得邓蓬山与周忘杨齐齐看了过来。
杜喻愣了一愣,随之一挥衣袖,怒斥:“荒谬!”
就在他问话期间,钟楼在火焰的吞蚀下,已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浓烟渐起,郭禄高一边狂笑一边喘息,他俯瞰着底下众人,忽然眼前一黑,努力睁了睁眼睛,却发现下方情景全变。
这哪里还是书院的大门附近?
钟楼下,分明是一间逼仄的小楼,就好像……书库大院的“鬼阁”!
一声惨叫自钟楼顶端而来,郭禄高的五官正夸张地扭曲着。他发现,自己所在的钟楼瞬间移到了“鬼阁”之中,在他下方,成百上千个肉蛹正盘聚而来,它们没有下体,缓缓爬行,腹内的脏器随着每一次蠕动而被扯到体外。
肉蛹发出低低的嘶吼,向钟楼步步逼近。它们只只抬起头来,露出了鲜血淋漓,被剥去表皮的胸膛,颈项向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上方架了一颗腐烂的人头!
“李暮!莫院士……”
郭禄高语无伦次地惊呼,眼看下方的肉蛹一只只,延着钟楼的木梯越逼越近。他逃无可逃,大惊之下,吓得扔掉了火把,纵身跃下钟楼——
就在郭禄高跃下的一刹那,一根紫绸忽然横空而来,瞬间缠住他肥粗的腰腹。
眨眼间,一道紫色长虹顺着书院外围墙檐,飞掠而来。一名女子随之跃上钟楼,她手握紫绸一端,将之飞快系在栏杆之上,随后延着长绸一路下滑,越过被吊在半空的郭禄高,先行着地。紧接着,她从腰际抽出一把软剑,跃起一甩。
一记裂帛声后,连接钟楼与郭禄高的紫绸被切断。郭禄高从几尺高的地方跌下,虽是摔了个四脚朝天,但很快便自行爬了起来。
将人救下后,那女子收了软剑,长舒了口气。她青丝及腰,柳眉亮目,绝美的面容上微着粉黛,一席紫衫,似透非透,映显出下方的娥娜身形,好比暗夜中一株妖魅的紫莲。
女子走至杜喻跟前,纤腰如蛇,步步生莲。欠了欠身,她微启红唇:“想必阁下就是关睢书院的副院士,杜喻先生。我是侍俸杨敬先生的贴身侍女,花魅影。往后,我家先生还请杜院士多多提携才是。”
杜喻早先已从院士骆渊亭处得知了消息,知道有位经国子监引荐来的青年,要在书院教授马术、骑射。虽说国子监是****最高的学府,师长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书院毕竟是个聚集大批男子的地方,现今堂而皇之地来了一个女人,似乎不太妥当。
一旁,郭禄高低低呓语,却是行动自如,没有受伤。副院士杜喻一捋长须,暂把成见压下,拱手对花魅影道:“让姑娘见笑了,多谢方才出手相救。”
花魅影的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郁芬芳,举手投足无不彰显风情,立即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吸引。
鲜活的颜如玉自书中步出,学生们大多忘了郭禄高,低议起来,然她却是浅浅一笑,看了看郭禄高,道:“既然他没有大碍,我就先告辞了。”
袅袅婷婷的身影从周忘杨身前走过,殷红的唇蓦然一扬,缠绕在衣袂上的紫绸看似随风而摆,不经意地地撩动着周忘杨的手指。
一张故人的面容在眼前再现,周忘杨微微一怔。想要去抓住那紫绸的刹那,他刹时警醒。
桑茵已经死了,化为太湖上的轻雾,消弥于天地。
这个叫花魅影的女子,早在三个月前,就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虽是长得极像,但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桑茵。
失神之际,忽听一阵爆裂的响声,周忘杨仰头,顿时一惊,事因钟楼火势过大,奄奄一息,竟有倾塌之势。众学生见状,纷纷四处奔逃,谁料那钟楼坍塌之快,竟在瞬间就斜倒而下。
楼身猛砸而来,周忘杨只感身体转瞬被人揽走,飞跃而起,翻转了几下,滚落地下。楼身砸下后,巨大的铜钟也跟着震荡而出,轰然掠来。
空气中带着花的芬芳,视线上方,是一张如紫莲般美艳的容颜。凤目中倒映出花魅影警惕的神情,眼看无处可避,她竟咬牙张开纤细双臂,紧紧拥住周忘杨,将之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