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重姝在池塘边上的石头上坐了快半个时辰,李长德终于带着人找来了,我僵着身体抱怨:“你怎么才来,哀家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重姝从我身上挪开,抬了回去,我歪着身体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全身早就麻的动也不能动了。
但是这个动作在李长德看来,就是在四十五度角俯视池塘,明媚而忧伤。
李长德关心地问:“太后,您是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么?那奴才们先退下了。”
我咆哮着:“混账奴才,哀家只是身体麻了,还不快来扶一把哀家!”
李长德:“……。”
回殿中的时候,重欢已然离开,就剩下重晔一个人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一只手揉着额角眉头紧锁。
我拢着袖子咳嗽了两声,重晔微微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语气带着点慵懒和吃力:“太后回来了。”
我屏退左右,在他身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问他:“皇上这心事重重的样子,是还在为阿姝的事情心烦么?”
重晔轻叹了一口气,稍稍坐直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边撑着下巴,吃力道:“若只是阿姝的事情,我也不必这么心烦了,我要是真的想将她赐婚,一纸诏书下去,她也不能抗旨不是?我只是和阿姝一样难过,我是她亲生的哥哥,我想好好照顾她,也想给她找个好夫家,可是……。”
我岔开话题问:“那么,你自己认为,卫勉是你选择下来,最合适的人选么?”
重晔直了直身体,喝了一口茶,道:“卫勉的父亲曾也是大理寺的人,他曾是我儿时的护卫,又是重臣之后,自小就文武双修,他父亲因为反对庄相落罪,郁郁而终,我便让卫勉专修文职,将来可以为父翻案,卫勉也算是争气,而对于我来说,真正的心腹,只有卫勉。”
瞧他这话说的,好像他跟卫勉断袖了一样,情深意重至死不渝的。
我说道:“哦,那敢情我老爹还是他杀父仇人了,为了要绊倒我爹给他爹报仇,他肯定得给你好好卖命,嗯,再加之用重姝的下嫁,给他一个大到无法拒绝的恩典,那他就能完全掌握在你手中,就好像当初让重欢嫁给霍云琰一样,牵制。”
重晔却道:“不,这同长姐和霍云琰不一样,卫勉的想法我最清楚,他也没有把庄相当做杀父仇人,他只想要的就是一个公道,至于牵制的说法,我还真的不是为了要牵制卫勉,我是真的觉得卫勉会是一个适合阿姝的好丈夫,他的为人我信得过,也只有他,值得让我把阿姝完全的托付。”
我唔了唔,说道:“那你说的好像真就像那么回事,可是阿姝不乐意,你有什么办法,还有,你确定卫勉他自己也愿意么,霍云琰再一本正经那也是跟重欢看对眼了才在一起的,卫勉呢,他真的愿意娶阿姝?”
重晔瞥了我一眼,好像很嫌弃的样子:“你对阿姝是有多没信心,阿姝一不丑陋,二又身份高贵,卫勉有什么理由要拒绝。”
我有点莫名的怒火上来了:“又来了,又自以为是了,我爹自以为是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自以为是,你十七岁就自以为是,以后要怎么办?政治联姻,你自以为的合适就真的合适?阿姝确实没说错,你就是不考虑她的感受,你跟她说过么,你让她接触过卫勉么?”
我是政治婚姻的受害者,在我丞相老爹的一意孤行下,等同于葬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我努力着不让宜敏也成为政治婚姻的受害者,也不想让已经跟我有了很深的感情的重姝也收到这样的上海,我一直觉得,即便是身为重臣之后亦或是皇室之人,就真的完全没有资格有自己的选择和拥有幸福的权利。
我火气大,重晔也跟着火气大,也开始大呼小叫:“你怎么就知道卫勉不愿意,阿姝不愿意了,我也是为了阿姝能不跟自己不喜欢人在一起,卫勉是我信任的人,是我看中的人,我就是因为在这么多年的了解下,明白他可以让我将阿姝放心的托付才这么做,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我想拍桌子了:“她管我叫母后!就凭着这一声母后,我也要保她嫁个喜欢的!你是她亲哥都对她这样,还能指望什么,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思想开放的,你就跟我爹一样,冥顽不灵!”
重晔瞪过来:“不可理喻!”
最后这场差点掀桌子的争吵以重晔的摔门而出作为结局,他摔门前我还喊着“有本事别走!还没决出胜负!”可事实是我想太多了,分什么胜负,他都不屑的跟我说话了。
第二****赌气没去上朝,但还是让李长德通知萧湛下朝以后来慈安宫一趟。
自从我那丞相老爹倒下之后,我和萧湛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多,还越来越大胆,从前我不敢这么明着把他叫过来,现在他都敢大半夜爬窗进来,也是蛮拼的,我觉得我现在甚至敢当着众大臣的面问萧湛一句:“约么?”
萧湛下朝以后如约而至,还未来得及散发兽性亲热两下,我先指着他问:“重晔看上卫勉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萧湛脸僵在那里,表情怪异,我回顾了一下我刚刚那句话好像哪里不太对了,于是我修正道:“我说的是,他看上卫勉,要把阿姝下嫁给他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有的时候说话就是这么艰苦,一个词表达的不好就会惹人误会。
萧湛明确地告诉我他知道这件事,并且和重晔进行了一番深入的讨论,双方协议之下,发现卫勉就是重姝未来夫君的不二人选。
我真是败给他们两个人了。
我很艰难地说道:“不是,你们讨论归讨论,也该考虑一下当事人的感觉。”
萧湛思考了一下,回答:“考虑了啊,卫勉并没有反对,他表示将来会好好对待阿姝。”
我扶着额头:“可是阿姝她……算了,找个机会让他们两个人交流一下见个面好了。”
虽然说从古至今公主出嫁从来都是一直婚约一张圣旨的事情,但是重姝是我看重的人,而我又有足够的身份可以为她做主,那么就要选最好最合适的给她。
萧湛走过来摸了摸的额头:“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这是怎么了?”
我摆摆手:“没怎么,被小皇帝气到了而已,就是卫勉和阿姝的事情,你说他好好说话不行么,非要霸王硬上弓,阿姝会接受才怪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同意,因为看到阿姝我就想到了你,你受了多少苦,怎么又能让阿姝也不开心。”
说的我都想要哭了。
我说:“阿姝其实是个好姑娘,我小妹宜敏已经被我老爹熏陶的再也不天真了,那天我回家,她忧郁的样子我都不忍心去看,我想要守护的人一个都没有守护好,阿寅还小,他是先帝的皇子,不会被牵扯太多,只要他平安长大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阿姝已经十五岁了,我希望的是她可以不要辛苦的活着,我想她为自己活着。”
萧湛抱了抱我:“你在十五岁的时候,我也想要守护你,没能将你在最好的年岁保护好,是我的过错。”
我反过去安慰他:“没事,现在不也在守护么,你说的,最迟到今年秋天,一切都会结束,到时候,你带我走。”
我从前以为,经常和权力打交道的男人就算一开始清高,最后也会被权力腐蚀,然后变成一个权力的忠实渴望者,最好的例子就是我那丞相老爹,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满心的精忠报国誓死效忠,结果随着年纪的不断增大以及手中越来越的权力,终于还是被泯灭了良知。
我以为萧湛会犹豫,可他依旧和当年那样,毫不犹豫地答应我,这是一个好现象,他今年二十六岁,还是男人最好的年岁,如果他就这么跟我走了,那我就不用担心日后他年龄逐渐上去了会跟我老爹一样被权力迷昏了头。
胆子这种东西都是练出来的,我记得去年,也不只是去年,自从那时候和萧湛分开,我就再没那个胆子想过有朝一日我还能跟他这么相拥相依并且计划着将来双宿双飞,现在我简直万分的渴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我和萧湛说,让上次霍云琰请的那班子唱戏的再进宫一次,然后请卫勉来听戏,让他见见重姝,两个人好近距离接触一下。
萧湛表示同意,时间就定在三天后,他离开前,又想起一件事,他说:“其实皇上想现在就定好阿姝的婚事也是有缘由的,你弟弟那个想法,你也知道,所以……。”
我沉思了。
我跑去重姝的房里跟她商量这件事,正赶上她摔东西,我看着碎了一地的奇珍异宝肉疼不已,赶紧拦下她。
重姝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气鼓鼓地走去椅子上坐好,我叹着气过去劝她:“哎呀,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嫁自己不熟悉的人,那你要是熟悉他呢?你嫁不嫁?”
重姝犹豫了:“我……。”
我又问:“那现在一个这也好那也好的卫勉和一个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庄承祀放在你面前,你嫁哪个?”
重姝毫不犹豫:“我出家!”
“嗯,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那么明日哀家就让李长德去安排,送你去琼华寺陪贵太妃吧。”我故作无奈,瞥了一眼重姝,说道,“正好去给我大齐祈祈福,保佑国泰民安。”
重姝放肆的大哭:“吭~连母后都不要我了啊,你们都恨我啊!”
我觉得是时候阻止她胡闹了。
“阿姝,闭嘴不许哭了!”
重姝被吓到了,真的止了哭,脸上泪迹斑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我开始跟她分析利弊,说卫勉怎么怎么合适,又解释着为什么要现在就定下她的婚事,说的我口干舌燥,重姝还是摆着一脸白痴相看着我,我气得快要吐血,我咽了咽口水问她:“你听懂没有啊?”
重姝先是摇头,但是看我一脸想要掐死她的表情之后,就立刻改口了,忙不迭儿地点头:“懂了懂了,我完全懂了。”
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刚喝了一半,就听到重姝委委屈屈地说着:“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不想嫁啊。”
我一口茶水喷在地上。
我看着重姝这个样子,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我点着她的脑袋:“你哦,说不听哦,我跟你舅舅都安排好了,你就当是相亲好了,三天以后,我请了卫勉进宫去看戏,你就好好跟他处处,觉得不合适你就准备嫁给庄承祀吧。”
重姝:“……。”
夜间,我叫来李长德谈心,开口第一句话就说:“长德,你觉得重晔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长德一愣,不知道我到底问得是什么意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解释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他和我们一开始进宫的时候知道的那个皇上,不一样了。”
李长德想了想,面露为难之色,开口道:“太后,有些话,奴才说了您别生气。”
我说:“你先说了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李长德很为难道:“其实啊,咱们从一开始就不了解皇上。”
我皱眉:“这话怎么说?”
李长德说:“您看啊,一开始您进宫的时候,皇上说他听见了先帝亲口说要您垂帘听政,可咱都知道,先帝根本没这个可能说这个话,那皇上这么撒谎,是什么理由?”
我觉得他说得颇有一番道理,我也没法反驳,就让他继续说下去。
李长德又说:“咱们再看下去啊,中间的小事暂且不论,当初也是都明白的,为了让您倒戈往他这边,也是卖摄政王一个人情,那么后来您中毒的事情呢?原本是为了庄相,后来转而去绊倒了贵太妃,个中隐情我们并不了解,甚至,皇上还模棱两可地表达了是摄政王授意要利用您,也不做解释,难道太后不觉得奇怪么?”
我回忆了一下那时候的事情,确实如此,那时候重晔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萧湛是默许了重晔给我加重药量的,但其实萧湛从一开始就是反对的,他没有容许重晔伤害我,是重晔自己一意孤行,而事后又表达的含糊不清,让我一度以为是萧湛利用了我,造成了我和他一段时间的矛盾。
这样说来的话,我好像真的说错了,李长德是对的,我们从一开始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重晔,他的想法,他的计划,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李长德看我神色不佳,就来宽慰我:“太后您也别郁闷,放宽心,左右说来,皇上跟咱们也没什么多大的关系,说好听了他也就差一点要叫您一声舅母,您看现在好歹公主还叫您一声母后,咱皇上可就没这么样了,按奴才说啊,就忍着,熬过这一阵,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嗯,有道理!
李长德停了停,又说:“其实不瞒您说,奴才还是看出点苗头的,咱们皇上虽然说和摄政王是一条船上的人,可他心里还是忌惮着的摄政王的。”
我也同意李长德这句话,我说:“确实,所以等祸乱结束以后,我和阿湛离开是唯一的选择,要让皇上知道我们两个人隐退的坚定之心,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我也不怕将来他不放过我,如果换大齐将来长时间的安定的条件是放庄太后离开,那他真是赚了不知道多少。”
第二日传来关于霍云琰拜访庄府的事情,我对这个颇有兴趣,李长德例行公事地回禀,比如霍云琰何时进去,何时出来,带了些什么,就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说霍云琰出来的时候,是我大哥亲自送他出门,并且交谈甚欢,好像相见恨晚一样,我估摸着他们两个能有共同语言绝不是因为霍云琰的一腔正气,很可能是在看戏上有相同的见解,从前霍云琰就不太屑于跟我庄家打交道,如今倒也圆滑些了,懂得为人臣子之道,不和不喜欢的人进行正面冲突,就算他背后撑腰的人势力再强大。
我问道:“那么霍驸马有没有打探来什么消息,说我老爹什么时候回朝来做丞相?”
李长德说道:“那倒没有,不过听说霍驸马去的时候,老丞相气色好多了,也能说清楚话了,如果再坚持治疗的话,应该不日就能回朝。”
我叹着气:“唉,想不到这个霍云琰还有这功效,看来他多去看看我爹,还能让他早点活蹦乱跳。”
诚然,这是我想多了,霍云琰不会多去看看我爹,我爹也不能再活蹦乱跳,重晔给我庄家的这个恩典是一个糖衣炮弹,我现在基本可以知道,那天来绑架我的人并非庄家派来的,但是一旦查出来是谁做的,又一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重家现在的目标只是庄家,不能再有别人,不然分身乏术,只会让人坐收渔翁之利,只要重晔给了庄家恩典,让我爹能官复原职,他就离胜利进了一步,这是他的计划,他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