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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们明天再见,好吗?

秋野

我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

也许我的这段经历很平凡,在许多人的生命里有相似的痕迹,可这份记忆在我的心里,却是天长地久……

那年冬天出奇地冷。

我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独自走进那间喧闹的候车室。望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庞,我的心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单,但我依旧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是我自己坚持要一个人出去走走的。

旅行包里是几件简单的衣服和几本心爱的书,也不太沉。我看了看四周黑压压的人群,看看被男女老少大包小包挤得满满的长椅,无奈地笑了笑,径直朝检票口走去。

“去哪儿?”一句标准的普通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样口音在南方是难得听见的。

我这才发现我的身边站着一个男孩子,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牛仔裤,红色的羽绒服,背着一个蓝色的旅行包,高高的,大概有十七、八岁吧。我上下打量着他,最后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正浅浅地笑着,对我。

“哦,苏州。”我漫不经心地应道。

“一个人?”

“对。”我的心轻轻地疼起来,对,一个人。

“我是北京人,趁放假来普陀玩。”

“夏天来更好些,可以避暑,冬天这边的天太冷。”

“苏州不冷么?”他看完了我,再次轻轻地笑起来,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也是满满的笑意,还有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我一时竟也语塞。

是呵,这样冷冷的冬天,就连满天飞絮满地落红亦早已随风飘散了,满眼零落,我去寻找什么呢?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手中的那册集子,泰戈尔的散文诗……

检票的铃声在仿佛几个世纪之后骤然响起。人潮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涌来,我被推着挤着出了检票口,在车上坐下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将暮未暮的黄昏了。我突然想起那个男孩,下意识地往四周看看,却不见了那张年轻的脸,也没更多的心情去想他了。

半夜竟昏昏地睡着了,于是一路惊梦到苏州。

也许冬天真的不是旅游的好季节。游人寥寥,园林寂寂,冬天的苏州,是这样萧瑟得令人心酸。就这样爱上苏州了。寂寞的苏州。繁华落尽的苏州。而我一直烦躁的心,在这淡淡的凄情中,竟是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如此逍遥十余天,我开始想家。该回去了。

于是去买火车票。那天下午的阳光竟一反往日的黯淡,出奇的温暖。握着第二天回程的车票,走在朗朗的晴空下,悠然地穿梭于人群间,我的心恍惚而惬意。经过书店,忍不住跑了进去,亲爱的苏州,让我把最后的萍踪印在这里吧。

看见一本沈从文的集子,一直忧伤着的心泛起了淡淡的欢喜。站在柜台前,忙着掏钱,忽然耳畔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嗨!”

我一抬头,天!竟是他!那个在故乡的车站邂逅的男孩子,依旧是那件夺目的红茄克,依旧那副悠闲的样子。

“嗨”,我的心轻轻飞扬起来,就好像他是我久别的朋友一样。匆匆地付了钱,抱起书,随着他往外走。

“怎么会来苏州?”我掩不住自己的疑惑。“从普陀回来,本来坐车回北京的,车到苏州的时候,我突然很想下来看看,就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这世界真是小得可爱。”他的语气中也是掩不住的喜悦。

“怎么样?心情好多啦?”他又笑了,好看的眼睛微微地眯成一弯新月,笑容像夏日的阳光一样灿烂。

“苏州好棒哎!那份淡淡的寂寥和浅浅的哀怨,处处可以入诗入画呢!”我大叫着,莫名地开心。

于是开始谈旅游,谈民俗,谈风土人情,最后一同跌进了文学的海洋,不知不觉中,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我们竟绕着苏州城走了小半圈!

“我——明天回去。”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我站定了,仰起头,轻轻地说。

“你真可爱,怎么就像我妹妹似的。十几啦?”

“十五啦。”

“十五?!天!你的思想可不像十五岁。”

他轻轻地抚了抚我的短发,宛如一个兄长,眸子里再次溢出那份挚诚的笑意。

我也静静地笑了笑,什么也讲不出来。

“把你的地址留下来,好不好?明天我去送你。”

我拔出他胸前衣袋中的钢笔,拉过他的左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我的地址写在他的掌心,再把他的钢笔插回他的口袋。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地址,又抚了抚我的短发:“那么,我们明天再见,好么?”

我重重地点点头,自自然然地轻笑着,没有半丝的伤感。十五岁的心觉得一切是如此单纯而美好,宛若夏天清晨草叶间滚动的露珠晶莹。

他静静地看看我,慢慢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往回走,没有回头。暮色四合,他的身影融入淡淡的雾霭中。我踩着一块块青青的石板,听见自己的足音在长长的空巷里回荡。生命真好,我听见心这样轻轻地说。

那夜,我睡得特别安详,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起来跑在床上收拾行装,突然翻出了那块临行前妈交给我护身的玉佩。于是母亲的嘱咐从几近淹没的记忆中遥遥传来:“千万不要和陌生人交谈,尤其是陌生的男孩子。”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我的心突然升起疑惑:那个男孩子,他会不会是坏人?书店中真是偶遇么?为什么要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说这么多话?我突觉得这个人是这样地神秘莫测。

不,我不能让他再遇见我,我得赶快走。我这样想着,匆匆地收拾完东西,背起那个简单的旅行包,踏着拂晓的寒气,逃也似地独自奔向火车站。

快到火车站的时候,天空竟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我踏进那间大大的候车室,站在窗前,凝视窗外随风起舞的飘雪。慢慢地,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歉疚:我凭什么这样无端地怀疑别人呢?他会怎么想?我一定要伤了他了,肯定伤了他了!

终于踏上了归家的火车。坐下来,望着窗外,漫天翻飞的雪花,静静地落着,落成一份令人心痛的温柔。我的心一点点抽紧着。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眼帘——那分明是他呵!

分明是那件醒目的红茄克!他正焦灼地向四周张望着,他是在找我么?

我蓦地站了起来,我想对他大声喊:“嗨——我在这儿,这儿……”但火车就在此刻缓缓地启动了……雪,静静地落着;我的泪水也悄悄滚落下来。

一直极力想忘掉那年的冬天,想摆脱那份镌在心灵深处的愧疚和自责。可在多年风尘辗转漂泊之后,在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那人的笑容,总是在最美丽的日子里,最不经意的时候,浅浅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而在一些华灯初上的薄暮时分,在一些雪花飘飞的清晨,有一个声音,总会在我的耳畔响起,极轻极轻,却又是那般清晰:“那么,我们明天再见,好么?”

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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