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静坐的队伍
子川快步走到书房，打开电脑，从搜索引擎中真的找到了帖子：“政府雨中作秀，老工人仍在静坐”，“南岭今天两道景，雨中送烈士，礼堂要权益”。还有更刺眼的标题：“雨中匆匆送烈士，旧城政府为何？”
开了门，子川先安排孙菲冲热水澡。自己到衣柜里比着孙菲的身材拿出一套衣服，找到一件没开封的底裤，一起放进一只塑料袋，敲开浴室的门，把袋子递了进去。
子川看看表，已经是夜里10点了。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又煮了碗姜汤，给孙菲准备着。孙菲脱了那件在身上浆了一天的黑裙，洗了澡，换上干爽的衣服，舒服了许多。子川拿给她的衣服正合身，真丝料很随身。没穿胸衣的孙菲，一双高峰在柔软的衣服里跳动，让子川又想起了普街六号开门的一刹那，不由得又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孙菲看见餐桌上放着一碗姜汤，眼眶潮湿了。她低着头，语气仍然干硬：“你心真细！”
见她提着一袋脏衣服，子川说：“给我吧，放洗衣机里洗了，挂在卫生间，排风机吹一夜，明天就干了。”
孙菲跟着她去开洗衣机，看见是南方厂的洗衣机，就问：“我们厂的洗衣机？”
子川笑了：“对，南方厂。这个小家伙很好用。”
“是第一批，晚秋特制了三百台。外壳的板材和漆全是一石厂的军工原料，电机是在大洗衣厂特定的，这一批质量特别好。有这一批洗衣机的人，可都是旧城的特权阶层。”
季子川解释道：“我可是花钱买的，据说是最好的。你看看，NF—23，是这批吧？”
“是，外壳用的全是一石厂的国防材料。你们在旧城是特权阶层。”
“我是老军工企业改制的鼓吹者。南方厂建立时，我很兴奋，做了不少报道，得罪了不少一石厂的老同志。你妈还指责过我，说我是见钱眼开。”
“这是我妈能说出的最严重的话了，她也这么说我。见钱眼开在他们看来是最没有骨气、最没有原则的意思吧。”孙菲说着说不下去了，她眼前出现了几位兄嫂看着五万元钱时的贪婪，母亲虽然无奈、窝火但还是在钱的面前妥协了。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丝嘲笑。
子川并不知道她脸上的这丝嘲笑来自何方，问：“你笑什么？”
孙菲的语气仍然很干硬：“你一定看到我和秦丽娟抢抚恤金了吧？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瞧瞧季子川现在的生活吧，单身女人，住在旧城的高档社区，这样讲究的闺房，一脸无忧无虑的清高。你一定不能理解你的大学同学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什么体面都不顾，去和一个只读过初中的家庭妇女抢钱吧？这是你一直想问的吧，季子川？”
子川愣住了，孙菲的尖刻让她始料不及。这确实是她想问的，可是她的心态和孙菲逼问的心态是不一样的。她把桌上的姜汤往孙菲面前推过去，说：“淋了一天雨，喝些姜汤，发发汗。”
“子川，你同情我？”孙菲有点激动，本以为这是孤独冰冷但平常的一夜，她要用剩下的几天时间彻底忘记这座城市。她曾经迎着一石人的蔑视和仇视在心里说：“这个阴湿的旧城，我要狠狠地忘掉你。”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晚秋的惨死，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不是她忘记了旧城，而是旧城残酷地抛弃了她。现在，竟是她曾经狠狠伤害过的子川，用南岭女人骨子里的从容和热情来包容了她。
她看着子川。子川神情中的热情从容和不可抗拒的自在自得，都写在她白晳的脸上，这是个多么美的女人！所谓典型的南岭女人的媚，是那种略微带了些野性的媚，只有南岭女人是这样的。她们就像满大街都飘着的桂花香，常闻其香，不以为然，而采一束放在干净的茶几上，才发现桂花的美是天赋其纯，天赋其艳。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茶几上的桂花。
她长叹一口气。她已不属于南岭，不属于旧城，她讨厌季子川高高在上的同情的目光。
子川说：“姜汤要趁热喝。”
孙菲端起姜汤，狠狠地喝了下去。
在深圳看了太多的美女，孙菲还是最能欣赏南岭女人的美。她们最懂放纵于天地之间，从小就向浓雾之外的天空索要着娇媚。天之大气浸润着她们每一块柔媚的骨头，是大山大江养育的吧！而大山大江能够养育出的是她这样的美人，却不是子川这样的。她知道，子川脸上比自己多出的东西叫阶级。
子川看孙菲一口气喝完姜汤很高兴：“只有旧城人才知道，姜汤应该一口气喝下去。”
孙菲没有回应她。一碗姜汤下肚，浑身的神经像是被温热的毛巾抚摸了一遍，汗从额头慢慢浸了出来。子川给她递过去热毛巾，她接过来擦了汗。
两人安静地呆着。
孙菲先开口了：“你不是想聊聊吗？聊吧，你是记者，你随便问，我保证全部回答。”
子川笑了，起身给她冲茶：“是聊天，不是答记者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