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夜里，李瓜就听见爹和娘说要跳楼。爹说，若是再拿不到工钱，今年还得跳楼。娘说，你不能跳！去年，你和两个兄弟跳楼，被警察带走了，报纸上说你们是跳楼秀。爹说，秀就秀了，反正，去年拿到工钱了。娘说，那你也不能跳！去年，你没跳下去，说不定，今年，你就跳下去了。你真跳下去，俺和孩儿怎么活啊？爹说，不跳？拿不到工钱啊。拿不到工钱，怎么回家过年呢？娘说，要跳让我跳，我又不是不敢跳！
李瓜模模糊糊地听着，听着爹和娘说要跳楼。也许是因为太困了，听着听着，李瓜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瓜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爹和娘阴沉着脸。
吃过了早饭，李瓜就走了，到学校上课去了。
刚上了两节课，就听见有人喊：“李瓜，李瓜！”又听见喊“孔来娃！”、“王大毛！”“徐莲英！”“郭二牛！”“刘石头！”李瓜听出来了，喊人的是茂华叔。几个异乡人的孩子，都听出来了，喊人的是茂华叔。李瓜、孔来娃、徐莲英、郭二牛、刘石头等，全都从教室里跑出来了。
茂华叔气喘吁吁地说：“快跟我走，你们的亲娘，要跳楼！”
跳楼？俺的娘，要跳楼？李瓜的脑袋，嗡一声就炸了，炸红了半边天。
异乡人的孩子，哇哇地哭着喊着，随着茂华叔，上了面包车。
老师也跟出来了。老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跟着上了车。茂华叔告诉老师：“这几个孩子的娘，要跳楼，爬上了十二层高楼，要跳楼！”
老师的脸色苍白：“为什么要跳楼？为什么要集体跳楼？”
茂华叔说：“因为，老板不给工钱。几个老娘们急了，一声招呼，全都爬上楼顶了！她们要一起跳楼！男人们，都急死了！我过来喊孩子们，让孩子们过去，阻止孩儿他娘跳楼！”
李瓜紧咬着嘴唇，不说话。他想起来了，夜里，娘和爹说过的，娘要跳楼！没想到，娘真的要跳楼了。
到了，到了一幢刚刚完工的楼下。果真，楼顶上站着几个女人。风刮着她们的头发，刮得很乱很乱。
警察也来了。警察开始喊话，叫女人们不要跳楼。
记者也来了。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寻找着拍摄的角度。
楼顶的女人们似乎很坚强，似乎决心很大，坚决要跳楼。李瓜的娘，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喊道：“不许你们任何人上来！只要有人上来，俺立即跳楼！俺给老板半个小时，再不给俺爷们开工钱，俺就跳楼！俺不打算活了，不给钱，俺就跳楼！”
茂华叔急得团团转，对着孩子们说：“跪倒啊，快给娘跪倒！你们一跪倒，娘就不忍心跳了！”
异乡人的孩子们，齐刷刷地跪倒了，跪倒成一片。跪倒在地的孩子们，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地呼喊：“娘，娘！不能跳楼，千万不能跳楼！”
老师站在孩子们的身后，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了。
李瓜用眼睛的余光搜寻着自己的爹。一来到这里，他就没看见爹。爹到哪里去了呢？
警察又开始喊话，老师也开始喊话。围观的人们却反应不一，有人居然对着楼顶叫喊：“跳啊，咋不跳呢？”茂华叔和两个民工冲过去，朝叫喊的那家伙挥了挥拳头，那家伙闭上狗嘴，哑巴了。
李瓜的爹出现了。李瓜的爹和几个民工，扯着老板出现了。李瓜的爹指指楼顶上迎风而立的女人们，又指指跪倒在地的孩子们，吼道：“看见没有？我们的女人，要跳楼！我们的孩子，在下跪！你忍心吗，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你不让我们过年，我们也不让你过年！”情绪激动的民工们，围着老板，怒不可遏。
老板的脸色苍白，被警察叫到一边去了。
记者的镜头跟了过去，抓拍着“黄金瞬间”。
老板终于从皮包里拿出了账本，跟民工对账了。异乡人的孩子们看见，老板很不情愿地打了张欠条，承诺在本周内还清所有的工钱，让民工们携家带口，回老家过年。
楼顶的女人们下来了。女人们一下来，孩子们就扑了上去，哭喊着：“娘，娘！”扑进了自己亲娘的怀里。男人们也来到自家女人和孩子的身边，与妻儿相拥而泣。
人们散去了。
老师把异乡人的孩子们带回了学校。
学校像往日一样宁静。同学们还不知道，这座城市刚刚发生了一起民工家属跳楼未遂事件。
李瓜坐在课堂里，脑子里还在浮现娘要跳楼的情景。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过完年，还能不能回到城里来上学？他无法判断，老板会不会兑现欠条？如果，老板跑蹿了，怎么办呢？娘真的会跳楼吗？
三天后，李瓜听说，老板果然跑了，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