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的灵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疯狂的往后扯,我完全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拉扯,这股力量带我穿过了我飘过的每一个地方,而且是按照我原来漂浮的路线原路返回。我又看到了海洋,我的大学,杜兰德夫妇的灵魂,还有我的同桌,但都是一闪而过。
灵的引导者大声说,“你,你,这不可能”。我感觉到自己被拖拽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之间我又回到了那股旋风中,逆风飞行,很快就到了白界。灵的引导者又对我说,“你,难道你是?天哪,我竟然没留意到,你的真灵还在人间”。
很快我就穿过了白界,到了黑界之中。灵的引导者说,“不,你不能回去,你已经过了黑界和白界,你不能再回到人间,不”。
灵的引导者还没说完,我已经从黑界中穿出。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世上,那里没有灵,只有人类。但我还在被拖拽着前行,我看到了一所医院,然后我被拖了进去,在医院里,我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我撞上了他的身体。一片黑暗笼罩在我眼前,我又失去了意识。
在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我做了很多场梦,一场接着一场,但我总是无法醒来,我感觉到很累,身体也很沉重。有一次,我终于醒来,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一点光亮都没有,好像我的眼前被纱布包裹着。在我耳边响起了仪器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医院的生命检测仪发出来的。我在想,我是不是活过来了,而且躺在医院里。但很快我又睡着了。
我的灵魂好像再次脱离了我的身体,去到外处游荡,我也不知道自己该飘向哪儿,每次我飘着飘着就会被那股力量拽回医院里,重新回到我的身体,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了斯特的声音,他说,“张野,你快醒来啊,再不醒来你就要成为植物人了”。
他不停的和我说话,叫我的名字,我的灵魂因为他的叫唤哪儿也去不了。最后我醒来了。我用很微弱的声音说,“斯特,是你吗”?
斯特的语气很兴奋,他说,“是我,是我,张野,你总算醒来了”。
我说,“我在哪儿”?
他说,“我们在医院里”。
我说,“我有印象,我们开车撞上了探照灯,你们还好吗”?
他说,“我们都很好,就等你苏醒了”。
我说,“你们没事就好,我睡了多久”?
斯特说,“将近一个月”。
我说,“那么长时间”。
他说,“是啊,你吓死我了,在这一个月里,你好多次都没有生命迹象了,但后来你每次都活过来了,现在好了,你醒了,就说明你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我说,“斯特,我感觉有些累,我想再睡一会儿”。
他说,“你睡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醒来”。
我说,“我答应你,我会重新醒过来的”。
这次入睡我的灵魂都没有再离开我的身体,我睡得很深沉,许多逝去的人都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我意识混乱,梦境也是错综复杂。当我真正清醒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天。我醒来的时候依旧是斯特在我的病床旁边。
我说,“斯特,我们是怎么得救的”?
斯特说,“我们在那条公路上发生车祸之后,由于雪下得太大,公路上并没有过往的车辆,所以我们就被大雪掩埋了,一个小时后,有一架巡逻机器车经过那里,我们才被送往医院”。
我说,“我梦到我死了,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说,“你死了可不止一回,多亏医生及时抢救”。
我感觉到我的眼前还被纱布包裹着,我说,“斯特,我的眼睛受伤了吗,为什么总是缠着纱布”?
斯特说,“没有受伤,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眼睛做了手术,很快你就可以恢复光明了”。
我说,“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又能看见了,对了,阿丹呢”?
斯特说,“阿丹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他不能过来”。
我说,“阿丹不要紧吧”?
斯特说,“放心吧,他没事,只是还不能下床”。
我说,“真想把这件事告诉阿丹,他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斯特说,“阿丹已经知道了,他说希望你早日恢复光明,然后去他的病房里看他”。
我说,“那我要赶紧恢复,给他一个惊喜”。
我的身体的确恢复的很快,一个星期后,我能下床走路了,虽然我很虚弱,需要斯特搀扶。我经常走到窗前,透过眼前的纱布我能感觉到些亮光,光明已经离我不远。从我发生车祸导致双目失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一直以来,我都无比的渴望光明。现在光明近在咫尺,我的内心无比激动。
终于到了拆线的日子,此时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斯特说,“现在是晴天,窗外阳光明媚,冰雪也融化了”。我巴不得马上就看到这一切,用我的眼睛去看这美丽的冬天。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对斯特说,“阿丹这家伙也真是的,非要我先去看他,他也不知道先来看看我”。
斯特说,“他大概是想看你恢复光明以后的样子吧”。
医生进来了,一切就绪后。他们开始慢慢的解开缠在我眼前的纱布,我觉得我眼前越来越亮。我的心情就像飞到了九天云霄上,就像一只被困在隆中的鹰隼突然挣脱束缚飞上了天空,就像一条饥渴的鱼重新回到了大海。
医生告诉我,“好了,睁开眼睛吧”。
我慢慢打开眼皮,一丝光亮马上射了进去,我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慢慢打开,反反复复后,我终于能适应了,而且完全睁开了双眼。我看到了斯特,看到了医生,看到了房间里的摆设,看到了窗外的蓝天白云。我大声呼喊道,“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然后我马上意识到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喊大叫,我仍满心欢喜的对斯特说,“斯特,我能看见了,我终于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了”。
斯特说,“恭喜你,张野”。我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很开心,反而有些悲伤。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也十分憔悴,我觉得他是太累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我。
我说,“斯特,谢谢你的照顾,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他说,“不用跟我客气,我们是好朋友”。
我说,“阿丹呢,他在哪个病房,我要过去给他惊喜”。
斯特看着我,说,“阿丹,他现在在漂流者二号里面,他在那里等着你”。
我说,“阿丹这家伙,明明早就康复了,还不来看我,好吧,让我过去找他”。
我们在医院外围的一个降落场找到了漂流者二号,斯特打开了车门,我赶紧冲到了驾驶舱中,但却没有找到阿丹。我说,“斯特,阿丹不在飞行器里,他是不是躲起来,在恶作剧”。
斯特说,“他在里面,在驾驶座上”。
我说,“好啊,竟然躲在那里,让我过去吓吓他”。我悄悄的走了过去,驾驶座上没有阿丹,却摆放着一个盒子,一个骨灰盒。
我对着骨灰盒看了半天,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回头看着斯特。他说,“这是阿丹的骨灰,他死了”。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喊道,“我不信,这不是真的,斯特,你一定在骗我,阿丹怎么可能会死”。
斯特说,“张野,面对现实吧,阿丹已经死了,你之所以能恢复光明,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眼角膜给了你”。这样的打击让我无法接受,我感觉到十分痛苦,我宁愿永久的失去光明也不想让阿丹死去。斯特过来抱住了我,他说,“张野,振作点,我就你这一个兄弟了”,我也抱住了斯特,这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此时也是声泪俱下,撕心裂肺的哭喊。
当我们恢复平静后,我和斯特一起蹲坐在机舱里。我说,“阿丹什么时候死的”?
斯特说,“我们被送到医院的时候,阿丹的伤势已经很严重,而且他根本就没有求生的欲望,他只是反复的说把他的眼角膜留给你,他死在了手术台上,临死时眼睛都没有闭上”。
我说,“他遭遇的打击太大,在他眼里,生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斯特说,“阿丹死了,他没有完成的事,就让我替他完成吧”。
我说,“我们一起替他完成”。
斯特说,“不,张野,你是要回去的,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说,“你不能那么自私,活了这么久,其实我也累了”。
斯特说,“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继续活下去,阿丹为什么在死前留下遗言将自己的眼角膜挖出来给你,他就是想让你活着,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为了阿丹,活下去,你不能辜负他”。
我说,“难道你们两个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斯特说,“张野,你跟我们不同,我和阿丹都厌恨这个世界,我们都是被逼的无处可去的人,在地球上没有我们想要寻找的东西,离开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我说,“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你告诉我,为什么”?
斯特说,“为了所有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了每一个在乎你的人,也为了每一个在你的生命里逝去的人,他们死了,你必须活着,收拾他们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张野,答应我,替我们继续活着,你的身上承载着我们三个人的生命,只要你活着,我们就没有死去”。
我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路的行程还未走完。斯特从医院的寄养处抱来了贝贝,小家伙一看到我马上就窜到了我的怀里。我们将阿丹的骨灰盒放在驾驶座旁,在我们心中,他永远都是漂流者二号的驾驶员,即使他已经死去,我相信他的灵魂仍时刻围绕在我们身旁,有他在,我们就不会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在离开Y区之前,我们驾驶着漂流者二号去到了汽车处理中心。我看到了已经报废的漂流者三号,它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斯特决定带上漂流者三号一起出发,到达终点Z区后再将它维修。
出发的那天,万里晴空,是一个好天气,空中的能见度也很高。斯特说,“我们出发吧,现在还是和原来一样,都到齐了,什么也没有丢下”。
我看着阿丹的骨灰盒,说,“是,什么都没有丢下,一切都还在”,此时我们距离Z区不算远,但也不算近,预计三个星期我们就能到达Z区。
在我们行进了大概一万公里左右,我和斯特收到了M区政府发来的消息,他们说在M区有我们一样东西,我们告诉他们该带走的都已经带走了,没有留下什么。他们说这个东西是贝贝留下的,而她死前的遗言是将这个东西送给我们。
我们对他们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们”?
他们说,“因为这个东西现在才真正的完整”。然后他们问我们是否接受,如果接受,他们会空递给我们,或者我们亲自去取,如果我们拒绝,那么他们就将接着保管这样东西。
斯特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说,“贝贝临终前的遗言里不让我们告诉你们是什么东西,直到你们看到,不过她说过,给你们的都是好的,你们会喜欢的”。
既然这是贝贝留给我们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辜负了她。但我们不愿耽误我们的行程,所以我们选择让M区政府邮寄给我们。然后我们将飞行器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包裹的到来。两天后,一架高级空中运输机朝我们飞来,我们打开了舱门,发现里面有一个摇篮,摇篮里躺着一个婴儿,在这两天的过程里,她就靠途中的服务站人员喂食照料。
我们抱下了婴儿,是个女孩儿。在运输机里有M区政府的留言,他们说这是贝贝的孩子,贝贝死前她还未成形,一直在试管保养器中发育长大,比普通婴儿早了三个月来到这世上,我现在知道在太平洋的漂流过程中贝贝之所以总是呕吐,不是因为她晕船,而是她怀孕了。
我和斯特都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包裹在这幼小的婴儿身上,她算得上是一个早产儿,所以她看起来比普通孩子要小,而且虚弱。我们将她抱上了飞行器,不停的逗她玩儿,她笑起来很可爱,有点像贝贝。斯特说,“给她起个名字吧”。
我说,“小家伙,你妈妈已经做了美人鱼,不如你就叫小鱼吧”。
斯特说,“小鱼,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小家伙,你听到了吗,你有名字了,你的名字叫小鱼”。
就这样,我们带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出发了,她不在我们旅程的规划中,我们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还遗落着贝贝的孩子。但我还是感到幸运,上天把她交给了我们,这个鲜活的小生命是贝贝生命的延续,她让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们的旅程走到这一步,意味着终点距离我们已经不远。想想我们在旅程中相遇的那些人,他们都是那么的可爱,每一次我都不忍心和他们挥手道别,但这也许就是旅行意义的所在。在这世上有什么是长久的呢?说真的,我不知道。
在我们距离Z区仅十万公里的时候,漂流者二号引擎出现了故障,我们被迫降在一片荒地里。这里距离公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而我们要去公路上搭顺风车到距离最近的城市中买修复引擎所需的部件。如果漂流者三号没有撞毁,这完全不是问题。但现在只能靠步行走出荒地。
最后斯特去了公路,我留了下来,因为我要照看小鱼,除此之外,我还要管住贝贝,它现在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初的那条被巡逻机器狗追着咬的小狗了。我脱下外套把小鱼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然后抱着她出了机舱,因为我想透透气,我心中总是觉得压抑,吹吹冷风也许会让我轻松一些。
我为自己点了一根烟,但还没吸一口我就将它掐灭了。我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小鱼的小脸蛋儿,说,“小家伙,真对不起,你肯定和你的妈妈一样讨厌香烟的味道,我不抽烟了,我们来看风景吧”。我将小鱼抱的更高一点,让她看看远方的山峦,此时山上还未冰雪消融,亮亮晶晶的。我说,“你看,那是大山,上面还有好多雪,好看吗”?
小鱼没有回答我,她盯着我眨巴眨巴眼睛。“噢,我又忘记了,你的视力还不能看那么远,没关系,我们来看近一点的东西吧”。但我找来找去都没找到近处有什么好看的东西,连一颗树都没有,我低头看看地上,都是石头和黄土,以及一些枯黄的野草。
小鱼用她那婴儿独有的眼神看着我,我说,“真对不起,在我们附近没什么好看的东西”,风有些大,我的外套用来裹住小鱼了。随即我打了一个喷嚏,而小鱼也打了一个,我赶紧将她包裹的更严实一些,快速登上了飞行器,关上舱门。我将她的小脑袋从大衣中显露出来,她正在开心的笑着,我想,这大概是她来到这世上打的第一个喷嚏吧,她从未经历过,所以觉得很新奇。我说,“还笑呢,感冒了怎么办,到时你妈妈在天上都会责怪我的”,我说完后,她笑得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