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师德如老僧一般蹲坐在书桌边,打着哈气的娄福已经端进来四杯茶了。
秦思省今晚一席话算是先君子后小人再仙人,老娄只顾是耳旁风,一连打着哈哈。秦思省最后说出的法子,不过是让自己名动神都,不管哪方人马,想要自己的命,都得事先掂量掂量。
娄师德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主,他知道今晚秦思省是想给自己使套,既然如此,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也算是默许了。
老娄一直觉得秦思省那句贼痞子用得特别的好,很有自知之明。秦思省立足神都,或者是接下来的嚣张跋扈,靠的唯有他娄师德,娄师德不点头答应,秦思省心里没底,不踏实。
娄师德虽然也是算计了秦思省才将这厮带到神都,但是私下里还是感情大于算计。娄师德一脚入了棺材,五年前就已经衣锦还乡了,如今却又打道回府,这里面的算盘,只有他自己拨弄的清楚。他也想庇护秦思省在皇城兴上几年风,作上几年浪,但是岁月不饶人,打个盹,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娄师德看了眼站在一边还昏昏欲睡的娄福,叹了口气,自打进入神都,这娄福就变得懒散了。
“娄福,你去睡吧!”
娄福本想说话,却是看到娄师德连连摆手,想了想便离开了书房。
娄师德一个人,更清冷了,看着烛火,眯着眼,叹了口气。他心中一直有个结,堵的他不顾性命再次回到这朝堂之上,一段时间下来,他渐渐的觉得,朝堂还是那朝堂,但是人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很多事不能为人力所控了。
娄师德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人都说人老都是气,看来这话一点不假。他慢慢的走出书房,抬起头,看着星月,嘴角终于咧出点笑容,他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解了结,要还是不死,继续辞官回乡。
转过身,或许是人老多忘事,也或许是他知道,但是他不愿也不敢去那么想:如果那结还没解他就死了,那该怎么办。
秦思省跟娄师德推心置腹了一番,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酒足,言尽,虽然老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糊其辞,但自己怎么着也算是心想事成了。秦思省倒在床上,流着哈喇子,扯呼着嗓子,正演绎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桥段,但是他却完全不知道,老娄书房一夜,不仅受尽了北风的摧残,更是愁上心头,满头白发里夹杂的那么几根黑丝,一夜之间全都临阵倒戈,同流合污了。
第二天一早,秦思省迷迷糊糊,吃了点早饭便收拾了一番出了娄府前往抚宁校场。不管封江宇怎么样看待他,至少他觉得封江宇的为人不错,既然让自己去,不管出于什么心思,这一遭,是走定了。
穿过半截通天大道,右拐便是峥嵘路,峥嵘路的尽头,便是抚宁校场。
校场守卫看了看秦思省,这厮虽然佩着把刀,但是守卫知道秦思省并非校场中人,更何况,这校场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小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一位将军叫封江宇?”秦思省微微笑着。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守卫看了看秦思省,道:“封将军是我们这管事的头儿,他认识你?”
秦思省笑了笑说道:“认识!认识!我是娄府的秦思省,昨日封将军到了府上,这不,临走之际让我今日前来找他,还麻烦小哥给通报一声。”
守卫细细打量了一番秦思省,他想到了前几日听兄弟们说,最近皇城里来了个大人物,好像就是姓娄,如此一来,眼前这人与封将军认识倒也可能,想至此便点了点头,说了句等等就转身跑进了校场。
“秦老弟!”
没多久,秦思省闻声转过身,封江宇满脸带笑双手抱拳的快步走来,身后跟着的便是那位守卫。
一番寒暄,秦思省跟着封江宇走进了校场,校场很大,算是一个小型的军营,一群群士兵正在演练着,有刀有枪,看来是训练有素。
校场南边有一道木质通道,里面有一张桌子,应该是封江宇休息的地方。两人来到桌边坐下,封江宇倒上茶,看了看正在卖力演练的士兵,道:“这都是我大……”说着,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眼秦思省,尴尬的笑了笑,这才接着说道:“这都是我武周的士兵!保卫着武周的人民!”
秦思省看了眼封江宇,嘴角轻轻的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道:“他们也是大唐的士兵,更保卫了大唐的臣民很多年。”
封江宇诧异的抬起头看着秦思省,顿了顿,笑了笑,却是没有说话。
“封大哥,这些兄弟成天的演练刀枪,可是武周如此太平,依小弟看,不用这么认真吧。”秦思省微微抬眼,喝了口茶。
封江宇听了,转过脸看着众士兵,听着喊声阵阵,看了眼秦思省一本正经的说道:“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身为将士,保家卫国便是他们的使命。浴血奋战,生死难料,他们如此练着,只是为了他日上了战场,能够活着。”
“保家卫国是将士的使命。”秦思省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老娄说,最近皇城不是很太平,死了不少的大官。”
封江宇看了眼秦思省,想了想笑着说道:“不错!这件事在坊间倒是平常,可是整个朝堂,却是尽人皆知,更是人人自危。皇上很是震怒,最后这差事,落到了我的手里。”
秦思省点了点头说道:“那不知道封大哥可有眉目了?”
封江宇听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了眼秦思省,想了想还是说道:“不瞒兄弟,这皇城里,真的是太复杂!如今虽然皇上登基,但是各派势力依旧蠢蠢欲动。相王,公主,拥武派,复唐派,各自的阵营都是眼巴巴的望着皇位,虽然没有明目张胆,但满朝文武也都是心知肚明。如今六部的六位右侍郎一夜之间死了五个,这凶手,难找,却也不难找。”
“那封大哥这差事,可是个烫手山芋了!”秦思省笑了笑,看着封江宇继续说道:“听说封大哥练得一手好刀法,小弟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的,今日倒是想请封大哥指点指点。”
封江宇看了秦思省,见他转了话题,便也笑了笑说道:“别的不敢说,颗要说刀法,我是很自信!既然兄弟说了,那我也不能藏着掖着,倾囊相授!”
“那多谢封大哥了!”秦思省满脸高兴,忙解下腰间的佩刀放到桌上,看了眼封江宇说道:“封大哥,这是小弟的刀,你给看看。”
封江宇听了,拿起秦思省的刀,仔细的看了看,刀鞘很质朴,光溜溜的没有任何的纹饰,甚至都有些脱皮。刀身抽出,闪着寒光,还夹杂着丝丝血腥味,再看那刀口,也是薄如纸,断然不能削铁如泥,估计也是吹毛短发。
“好刀!”封江宇将刀归鞘递到秦思省的手中,道:“我家有一套家传刀法,共计八八六十四路,今日交给兄弟你,也算配得上这把刀了。”
秦思省听了忙摆了摆手说道:“那可不行!那是大哥你家传刀法,交给我算什么!这可万万不行!”
封江宇看了看秦思省,道:“刀法再好,那也是人练出来的,家传不家传的没什么区别。再说了,兄弟你要是学了这刀法,将来用它惩恶扬善,那也算是对这刀法最好的回应了,我封家的老祖宗泉下有知也应该是高兴!”
一番推辞,最终封江宇一句要是不学就是看不起他,秦思省无可奈何,只好拿着刀跟着封江宇刀到场地上学习去了。
封家的六十四路刀法确实精妙,在封江宇的刀中更是刚猛厚重。封江宇演练的一遍便到别处巡视将士们去了,留下秦思省有模有样的练着。
一整天,除了午饭,秦思省都在练刀,他自己不傻不笨,再加上封江宇的把手指点,夜幕降临,秦思省的六十四路刀法已然有了点样子,起码不至于贻笑大方。
秦思省被封江宇留下,晚饭的饭菜依旧简单,但是比中午多了壶酒。两人把酒言欢,严寒之中,身子倒也渐渐暖了起来。
“秦老弟,你是怎么到了娄爷身边的?要知道,娄爷虽然门生很多,但是寻常要是想见他是很难的。”封江宇一直觉得奇怪,这秦思省虽然为人不错,但是也不至于让娄师德这么个高人将他日夜留在身边。
秦思省听了,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将肃州府的事情说出来,毕竟那事是关乎着太平公主,也关乎着自己,老娄的生死,只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这场博弈,说出来只怕别人心有杂念,尽管这别人是封江宇。
“当初我与我们村的一位亭长一同负责将一众劳力送往肃州府,途中遇上老娄被几个山贼拦着,就顺手救下了。”秦思省将手往袖子里撑了撑,道:“在肃州府的时候我与老娄又遇上了,我这人过不惯苦日子,知道老娄在神都都是个大人物,仗着自己是他救命恩人,便死皮赖脸的黏上他了,想着到这神都过过那所谓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封江宇听了笑了笑,他自然听出了秦思省的隐瞒,但是谁都有不想说的事,因此他没有在意,“那兄弟也算是衙门人了!”
秦思省笑了笑,道:“差远了!扯虎皮扛大旗,顶多算是个配了把刀的草民。”
两人相视笑了一番,顿了顿,秦思省叹了口气,看着封江宇,想了想说道:“封大哥,你这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这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封江宇听了也是满脸犯难,叹了口气说道:“这眼下太平,其实隐藏着不少的骚动。我这几日一直没敢着手调查,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这里面的危险因素太多,这三,便是怕这结果正是意料之中。”
秦思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陪大哥一道,去会会那些个牛鬼蛇神。我可不相信,有谁能够挡得住我们兄弟二人手中的刀,那可是两个六十四路刀法,惊天地泣鬼神!”
封江宇听了一番大笑,端起酒杯对着秦思省说道:“好!那就去会会兄弟口中的那些牛鬼蛇神!”
秦思省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与封江宇重重的碰了一下,一饮而下,继而嘴角渐渐翘起,邪魅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