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平公主近乎直白的暗示，秦思省唯有暗暗叫苦。
无论说成是利用还是重用，秦思省似乎都觉得自己正慢慢的往太平公主这艘大船靠近。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威逼利诱，秦思省也都觉得自己慢慢的开始身不由己了。皇城内想站住脚，得要靠山，还得是大靠山。太平公主这座山要是靠踏实了，秦思省接下来只有平步青云的份，可是所谓树大招风，风险与利益并存的道理更是谁都懂，何况秦思省这么一个将小算盘打得叮咚响的主呢。
秦思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因为阴差阳错的佩了把刀，就被皇城里头来的太平公主给当成了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的主了。委以重任，结果是人没杀死，反倒倒贴了个人情，赔了夫人又折兵。秦思省落下一心病，见到太平公主就打颤，他一直都自我安慰是自己没出息，见不得大人物。如今三番两次，今晚太平公主一席话，秦思省算是如梦初醒。一公主，犯不着跟你一平民死磕，之所以搭理自己，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再一想，这价值，怎么算，都是因为娄师德才有的。
秦思省双手撑在袖子里，看着摇曳的烛光，微微叹了口气，咧着嘴，吸了吸鼻子，满脸惆怅，继而又是傻笑。老娄两次都查点死在自己手里，得亏自己没下得了手，如今想想，自己现在还能安安稳稳的，多亏了老娄！
秦思省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突然间，站起身走到屋外，看了看四下这才喊道：“绿柳！”
没多会，绿柳走了过来，看了看秦思省，皱了皱眉头，道：“秦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没血色了！”
秦思省听了绿柳的话微微一笑，道：“饿得！去，弄俩菜，再弄壶酒，直接端到我房间里。”说着，绿柳应了声便转身准备去了，可没走几步却听秦思省又喊了一句：“弄俩杯子！”|
绿柳佯怒的叹了口气，却又是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直接跑开了。
娄师德脚步颤悠的晃到了府前，可却没有见到娄福出来迎接。想了想没想明白，刚准备抬脚进门，借着微弱的月光，硬生生的瞥见那墙边蹲着一人呢！
“哎呦！老娄，你可算回来了！”|
没等娄师德出声，那人影猛地站起身窜了过来，吓得娄师德心惊胆战，眯着半瞎的眼睛看去，秦思省。
“怎么着，蹲着？特地等我来了？”娄师德看着秦思省，嘴角笑着，满是质疑。
“可不是吗！”秦思省一把拉过娄师德，一边往府内走着一边说着：“这么晚回来，还没吃饭吧？我早就叫绿柳准备好了，就在我房里。”
娄师德停下脚步看着秦思省，顿了顿想了想的笑了起来，抬手点着秦思省说道：“怎么着，有事？”
“要不说人老变狐狸嘛！”|秦思省携着娄师德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房间内，三个菜，微凉，一壶酒，正在炉火上温着。
娄师德拿起筷子刚准备动手，秦思省忙抬手按下，拿起酒杯倒上酒，对着娄师德微微示意，道：“这房子是你的，这菜是你的，就是这酒也是你的，我借花献佛！”
“德行！”娄师德瞪了一眼秦思省便笑了起来，夹了口菜，喝了口酒，这才老老实实的坐着，看了眼秦思省，道：“什么事，说说。”
秦思省看了眼娄师德，将酒杯满上，这才将手撑到了袖子里，想了想，俯下身子，小声说道：“公主刚走没多会！”
“她没说找我什么事？”
秦思省无奈的瞪了眼娄师德，咧着嘴说道：“人是来找我的！”
“所以啊，出事了嘛！”
秦思省看着娄师德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话，感情这老头是纯粹的逗他寻开心来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思省强忍着怒怒气嘴角咧出丝丝笑意，道：“你给说说，这局怎么解？”
娄师德抬眼看了眼秦思省，只顾着吃菜喝酒，不亦乐乎，片刻方才在秦思省按耐不住的眼神之下缓缓说道：“你可知道，公主为什么要你当差？”
秦思省听了，手撑到袖子里，皱着眉头想了又想，道：“我是现成的劳力，任劳任怨，鞍前马后，最主要的是我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娄师德看了眼秦思省，道：“这句话，充其量说明你有点自知之明，但是，你说的都不是重点。”
秦思省侧过脸，翻了翻眼，道：“那重点是什么？”
“你的价值。”
“我有价值吗？”
“想让我夸夸你？”娄师德翻着眼看了看秦思省，道：“之所以让你当差，是因为你有为她办事的能力，也可以说，你的价值仅仅于此。”
“说明白点。”秦思省抱了抱身子，凑近了娄师德，竖着耳朵。
“要是你的差办的好了，赏你点钱财美女，你乐的屁颠屁颠的。”娄师德终于是一次性的放下了筷子，抹了嘴喝了口茶，这才接着说道：“要是你办事不力，直接杀了，反正你这样的无名小卒对她来说，性命跟蝼蚁差不多。”
秦思省咧了咧嘴，看着娄师德，第一次觉得这老头这么的伶牙俐齿脑袋精光，顿了顿道：“我说老娄，这……要是差事没办好，真就没命了？”
“皇城里的事，都是掉脑袋的事！”娄师德微微叹了口气，道：“杀了你，没人知道了她的秘密，况且，你还是个无用之人。”
秦思省听了，挪了挪身子，坐立不安，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终于说道：“老娄，你看的这么透彻，那你给支个招。”
“没招！”娄师德说的干脆利落，端起茶杯只顾喝茶。
秦思省一脸的难色，道：“怎么能没招呢？你可是老娄啊！”
“老娄也没招啊！”娄师德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你要知道那是公主！我今天给你出了招，明儿我找谁给我出招去？”
“得！”秦思省满脸怒容，抽出手指着娄师德，顿了顿呸了一口，这才抬手抹着下巴的口水说道：“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不给我出招，成！明儿我就回村，老子继续杀猪卖肉去！”
“真的？”娄师德突然来了兴趣，两眼紧紧的盯着秦思省，轻轻的笑了笑说道：“那我赌你出不了皇城十里就得被逮回来。不是公主，就是封江宇。”
秦思省拧着眉头看了眼娄师德，仅仅一眼，便再次别过头，道：“吓唬谁啊？老子也有刀，鬼山那山贼怎么死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真不怕死？”娄师德瞪着眼看着秦思省，眼中迷茫，满是往昔。
秦思省怔怔的看着娄师德，好久，紧紧的咽了口口水，转过脸，低下头，手依旧撑在袖子里，腰更弯了，“怕！怎么能不怕呢！”
“老娄，你是不知道，”秦思省像是陡然换了个人，满脸的淡然，满脸的沧桑，“我第一次杀狗，当时才十二岁。记得那是晚上，月亮很圆，那条狗被按在石槽边，老李头手里提着把尖刀，月光下闪着寒光。嘴里漱了口酒，吐在刀上，你是不知道，那酒滴混着刀光，更亮。”
秦思省喝了口酒，微微看了眼娄师德，接着说道：“老李头可是我们那远近闻名的屠狗夫，不少人想跟他学手艺都没机会。我跟着他，就那天晚上，那一条狗，自此之后，我没有再杀过狗。知道为什么不？”
娄师德看了眼秦思省，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因为我看着那狗的眼神，仿佛看到我自己！”秦思省嘴一咧，灌了口酒，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娄师德竟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晶莹。
“我能感觉到那狗被按在石槽边任人宰割时的心情！”秦思省傻笑了一声，道：“它个畜生，竟然用可怜的眼神望着我，想让我救它！我心一横，眼一闭，再睁开，老李头已经转身走了，那狗也瞪着眼一动不动了。”
“老娄，我怕死！我真怕死！村里人都骂是贼痞子，我高兴，老话说的嘛，祸害遗千年！”秦思省咗了口鼻子，呼出口热气，道：“这么多年，村里人，多少贼眉鼠眼盯着我，为啥？怕我害他们！老子瑕疵必报，为什么？因为老子怕被人害！”
秦思省低下头，抽出手，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对着娄师德笑了笑，道：“这是什么？”
“刀。”娄师德如实回答。
秦思省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命！”
“从我配上这把刀开始，我就没再像以前那样，想着能够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我为什么要去杀你？为什么要跟你来神都？”秦思省瞥了眼娄师德，道：“不仅仅是因为我怕死，更是因为我想活得的更好！”
“踏进皇城，除了死，就是活得更好！”娄师德抿了口酒，看着秦思省，满脸淡然。
秦思省转过脸看着娄师德，眯了眯眼，嘴角笑了，“我不会死！”
“那你会活得很好！”
娄师德看着秦思省，想起了鬼山上，这厮狰狞的表情，也想起来肃州府的客栈内，这厮拧着眉头天人交战的揪心。或许娄师德不将秦思省带进神都，两人各奔东西各自活，肃州刺史卓堂境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娄师德是个赌徒，秦思省变相的救了他两次，他觉得，还会有下一次。他曾猜到，也想到，但直到此刻才知道，秦思省，是一个比他娄师德赌心更大，筹码更狠的赌徒。
一个人将性命压上了赌桌，意味着他已经赢了一半。
“想好这局怎么解了？”娄师德看着秦思省，轻轻的笑着。
秦思省恢复了平静，静心，静神。再次将手撑到袖子里，佝偻着腰，雷打不动的寒酸相，咧嘴痴笑，“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但是这皇城，得反过来。出了名，所有人都忌惮，虽然这样所有人都想你死，但结果，所有人都让你死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