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统治赵地之初,曾有一县县令欺凌治下百姓,后其中一名百姓连夜跋涉前往临近秦军驻地,向驻军主官诉说苦楚,该将领当机立断,一面急遣信使快马加鞭赶往本郡郡城请郡守彻查此事,一面亲自带兵以雷霆之势接掌该县一切武装力量。
其后郡守亲临县衙,升堂审案,短短一日之内便将该县一众官吏所犯罪行查明、核实,其后更当庭裁罪,县令、县尉皆凌迟处死,其余斩首、五马分尸等死罪者不下十人,余者各依律法判处不等刑罚。
肉刑行刑之日,百姓争相围观,无不拍手称快;此事随即便在秦国刻意宣扬之下遍传赵地,引起巨大反响,接连有百姓赶往秦军驻地上诉冤情,而一旦查明属实,涉事官吏尽皆受极刑而死,一时间赵地本土地方官吏人人自危,甚至有县令自知难逃刑罚,携家带口挂印潜逃,却被秦军截获,不打自招,终究难逃法网。
此轮风暴过后,幸存的赵地本土县官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真正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之辈,另一类虽小有贪腐却并未对治下百姓欺凌过甚,如此方逃过一劫。
当年官场风暴传至本县时,林琼初任县令,深受本县百姓爱戴,其后林琼狰狞本相渐露,亦有百姓欲效仿前事,却尽数遭黎庆等人暗中截杀,而林琼又暗遣心腹散播谣言,言道县令身负仙家术法,有千里眼、顺风耳之能,凡乡民胆敢违抗者,皆难逃其耳目,必受仙法所诛云云,久而久之,乡民无不信以为真,近年来久已无人敢越雷池。
今夜曾福为救姐姐冒死出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求者便是能够抵达秦军驻地,求将军、郡守为自己主持公道,而当那伙暗中封锁了曾家村四周的恶徒现身追杀时,终于明白了所谓“仙家术法”真相的曾福顿时如坠冰窖。
其后霍亥现身,救他于危难之际,更以雷霆手段制住这近百恶徒,眼看着便要将这伙人尽数斩杀后直上县衙营救曾丽,曾福欣喜之余,难免又有些担忧,毕竟霍亥并非官府中人,虽然手段通天,但终究只是过客,纵使一时能血洗县衙,待霍亥走后,郡守暴怒之下,曾家只怕依旧是祸福难料。
岂料一夜之间变故迭生,一个霍亥已是天赐救星,如今更有另一位手段莫测的大人物,自称是秦世子,不但救下了姐姐曾丽,更许诺严惩恶徒,若此人所言非虚,则不但曾家此番可保无虞,本县百姓亦将自林琼那恶贼魔爪之下解脱,这叫曾福如何不喜出望外!
眼见曾福面露喜色,胡亥心头却更添了一分惭愧,轻咳一声,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沉声说道:“你姐姐此番受了极大的委屈,你回去对你父母说,待她醒来后必须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以免她如你姐夫般自寻短见。”
曾福闻言如遭雷击,好半天方才完全明白胡亥所言何意,一时间不禁泪如雨下,哽咽着问道:“我姐姐被林谙那狗贼侮辱了?我姐夫寻了短见……死了?”
胡亥闻言,眼前不由浮现出先前自己闯入林府、初见曾丽时从少女眼中读到的那抹令自己心颤的绝望与死寂,耳边随即又响起张家那对老夫妇痛失爱子后凄厉欲绝的哭喊,心头一阵黯淡,但面对曾福满是悲伤与愤怒的注视,他的目光依旧平和坚定,不存一丝闪躲之意。
良久,他微微颔首——
“是的。”
“我知道这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我依然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此时此刻最痛苦的是你的姐姐,而你,作为她最亲的人之一,需要用更坚强更积极的姿态,来为她提供此时最需要的安慰,鼓励她、支持她度过这道难关,直到她能够以足够健康的心态重新走上人生的道路。”
“你,能做到吗?”
虽然此刻灵膜包裹下的曾丽轻得没有一丝重量,但曾福却依旧小心翼翼地用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以至他空不出手来拭去自己不断流下的泪水。
此刻,听着胡亥善意的拷问,想到先前胡亥温和的劝谕,他突然面露坚狠之色,狠狠地一咬下唇,强自止住哽咽,任鲜血自唇上溢出滴落,对着胡亥重重点了点头,说道:“世子殿下说得对,我不会再哭了,我也不会让姐姐做傻事的!”
胡亥点点头,露出一个饱含嘉许的微笑,对曾福说道:“带你姐姐回家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曾福点点头,抱着曾丽转身便走。
霍亥看了看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并未因胡亥表明身份后曾福便有些冷落了自己而感到不悦,只是终究相逢一场,离别时竟是连告别也未有一声,虽然知道此刻曾福心情理当极为沉重,无暇理会自己也属常情,心中却总难免有些空落,随即摇摇头,在心中对曾福道了声珍重,转过头对胡亥说道:“我需要……”
胡亥将他先前神情尽收眼底,心底暗笑,嘴上接下话茬道:“别急,要不是需要给你一个交代,我至于亲自来这边?”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曾福的声音:
“神仙!”
霍亥豁然回首望去,只见曾福双膝跪地,一面以双臂将曾丽牢牢护在怀中,一面不住对着自己叩首,一时间只觉喉头有些发哽,先前的些许空落此刻三分化作惭愧,七分却是感动。
他隐隐明白了,为何曾福先前未对自己告别。
远处,曾福的声音不断地传来。
“神仙!曾福先前被恶徒追杀,若非您出手相救,早已命丧黄泉!”
“神仙与曾福,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可您不但救了曾福性命,原本更是要亲自赶赴县衙救我姐姐,或许对您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曾福而言,神仙此举,恩同再造!”
“世子殿下救我姐姐,曾福感激不尽,但您的大恩大德,曾福又哪里敢忘?”
“神仙,曾福知您不喜曾福跪拜,可是神仙啊,您的恩德曾福本就无以为报,若连拜谢之礼都未曾为之,教曾福如何能够心安啊!”
语毕,曾福以额触地,久久不起。
本就拙于言辞的霍亥,此刻心绪激荡,久不能言。
……
……
良久。
曾福直起上身,对霍亥说道:“还请神仙垂怜,赐下尊姓大名,曾福必牢记于心,日日为神仙虔诚祈福,不敢有忘!”
霍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一旁的胡亥见此情景,略带戏谑地看了霍亥一眼,随即笑着对曾福高呼道:“他可不是什么神仙,你要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你就记着‘剑魔霍亥’这四字便可。”
曾福见“神仙”并未出言否认,料想这应该便是神仙名号了,遂将这四字牢牢铭记于心,又对胡亥说道:“谢世子殿下赐教。世子殿下……”
不等他说完,胡亥便打断道:“差不多得了,他是见义勇为,当得起你一拜,我是世子,有责任保护你们这些大秦子民,就不必谢我了,赶紧回家吧,你父母这会儿发现你不在,不知有多着急呢。”
曾福闻言,也不再多做矫情,起身分别与霍亥、胡亥道别,转身飞奔而去,不一时便消失在夜色中。
罕有人知晓,未来传遍九州大地的剑魔之名,便是自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之口,方始于人间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