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小姐和两位舅舅则在远离十字架四百步左右的地方,恰好把整个建筑尽收眼底。红色的麦克-雷思十字架威严地耸立在长满灰色杂草的干旱平原上,更显得古老而历史悠久。
正在大家都沉醉在这座古建筑带来的美好回忆时,突然,一个人影破坏了整幅画面。“唉,”奥利弗说,“这个家伙闯进来干什么?要是他在这十字架前跪拜,也许我还会留下他的身影,可他似乎不像个虔诚的信徒。”
“不过是个专门给您捣乱的家伙,在他的好奇心怂恿下,辛克莱先生。”坎贝尔小姐说。
“那不是走在我们前面的尤尔西克斯先生吗?”哥哥萨姆问。
“没错,正是他。”弟弟西布回答道。
确实是尤尔西克劳斯先生,他爬上十字架的底座,正在用锤子敲打着。
坎贝尔小姐被这个地质学家放肆的举动激怒了,急步朝他走去。
“您的行为很不友好。”她一针见血地说。
“怎么会,坎贝尔小姐,”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回答道,“我只是想弄下一块花岗岩来。”
“但您这么认真有什么用?我想,破坏历史遗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不,我并不想破坏历史遗产,”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强调道,“要知道,我是地质学家,搞清楚这石头的性质是我的职责。”
随着一锤重击,十字架本不完整的底座又添新创。
亚里斯托布勒斯拣起石块,从包里拿出标本制作家的放大镜,透过它仔细观察着。
一会儿,他得出了结论,说:“这和我想的完全一样,看它,颗粒紧凑,很坚固,应该是出自诺内斯岛,它很像十二世纪的建筑师用来建筑那座大教堂时的花岗岩。”
他的论述,使麦尔维尔兄弟觉得很有必要了解一下。
坎贝尔小姐不再多说什么,朝辛克莱走去,画完画,大家在教堂广场上会面。
这座教堂已经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了,由成对的两个教堂构成。
大家首先来到了具有罗曼式建筑风格的教堂,从这里拱顶的拱腹和拱廓的曲线可以看出。之后,大家又进入了第二个教堂,它属于哥特式建筑,构成了前面教堂的中殿和十字形耳堂。
他们踩着不平整的方石板,一边是棺材盖,一边是几块刻着画像的墓碑,这景象、这布局、这气势,无不显现出一种古朴。
接着,他们来到高塔的拱顶下,继续前行至教堂的大门,最后停在两个教堂的交叉处。
突然,带回音的石板上传来整齐的步伐声,好似堂·古的汤德的骑士,在幽灵的推动下步履沉重地走来。
大家互望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又在进行他的某项测量了。
果不出所料,一会儿,尤尔西克劳斯嘴里唠叨着“东西向一百六十英尺”走进第二个教堂。站在那里记录着数字。
“哦!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坎贝尔小姐挖苦他说,“真是想不到您不仅是位矿物学家,还是一名出色的几何学家。”
“在耳堂的交叉处只有七十英尺。”亚里斯托布勒斯记完数学后应声道。
“多少英寸?”奥立弗问。
亚里斯托布勒斯皱着眉,直盯着辛克莱,强压心中怒火。麦尔维尔兄弟见状,急忙建议大家去参观修道院,因此而避免了一场风波。
说是修道院,其实已面目全非,只剩下了一些难以辨认的残迹。它曾经是圣奥主斯丁的女修道院,并受国家法律保护,在宗教改革时被破坏。
人们走进这座女修道院,进入一座保存比较完整的小教堂。这里除了缺少屋顶外,祭坛及其它物品都完好无损。
再往西走是女修道院最后一位院长的坟墓,黑色大理石墓上刻着一个圣女的图像,左右两边是两个天使,上面圣母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耶稣。
“这就是坐在椅子上的圣女和圣西克斯特圣母,拉法埃尔惟有的两个圣母,她们永远也不会闭上眼睛,圣·西克斯特圣母注视的眼睛似在笑。”
坎贝尔小姐在讲解这些时就像是一个专业的导游。
“坎贝尔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带有嘲讽的口气问道,“圣母的眼睛还会笑?”
对于这样的事都追根究底,真是个不懂情趣的家伙。坎贝尔小姐不想浪费细胞,所以没有吭声。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错误,”尤尔西克劳斯紧接着说,“正如眼科专家告诉我们的那样,这些视觉器官根本没有表情,例如,给一个人的脸上戴上面具,透过面具看那人的眼睛,那你就根本看不到这张脸是高兴还是气愤。”
“啊!真的。”萨姆说,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
“这个我还真不了解。”西布补充道。
坎贝尔小姐无意再听他们讲下去,和辛克莱先生信步来到了奥班的圣物馆——为纪念圣·柯化巴的同伴而命名。这里用大栅栏围着,铺着并列的石板,那里的石头是坟墓,上面记载着四十八个苏格兰国王、八个赫布里底总督,四个爱尔兰总督和一个法国国王的名字。这些墓碑中,除几个是由几何图形装饰外,其余都是用圆形雕塑像刻成。
坎贝尔小姐和年轻画家站在这些墓碑前,沉默不语,良久。
“我们应该晚上再来,”坎贝尔小姐打破寂静,”我觉得那时更适合唤醒这些不幸的邓肯国王,现在这个时候,不太适合唤醒那些守护王家墓地的幽灵,是吧?”
“是的,坎贝尔小姐,我相信他们不会在白天出来的。”
“怎么,坎贝尔小姐,您相信幽灵存在?”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喊道。
“对,作为一个拥有苏格兰血统的人,我相信他们存在,先生!”坎贝尔小姐答道。
“可您是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您知道这些幻想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要是我喜欢相信呢!”坎贝尔小姐说,她被这个破坏分子不合时宜的反驳惹恼了,“要是我愿意看家里家具的棕仙,相信诗人伯恩斯的不朽诗篇中赞扬的那些仙女。大家跳着舞,在淡淡的月光下,朝高尔希飞去,飘散在海湾里,消失在岩石和小溪中间。”
“可是,坎贝尔小姐,”尤尔西克劳斯先生继续说,“你认为人们会信诗人想象出来的梦境吗?”
“为什么不信呢?”辛克莱应声说,“否则他的诗,就不会被广为流传了。”
“您也相信吗,先生?”尤尔西克劳斯先生惊讶地说,“我只知道您是画家,却不知道您还懂诗。”
“诗也是艺术。”坎贝尔小姐说。
“哦!这简直让人无法理解!……您们不相信克尔特族歌颂英雄的诗人们写的神话吗?他们混沌的脑袋让人想起那些幻想出的神灵们。”
“尤尔西克劳斯先生,”萨姆舅舅喊道,他很气愤,“不许这样污辱我们祖先时代的诗人们,他们为我们古老的苏格兰而歌颂!”
“我爱这克尔特人的颂歌。我爱听以前的故事。对我,那就是清晨的宁静和润湿山峦的新鲜玫瑰……”
西布舅舅诵起他们忠爱的诗歌。
“当太阳只把疲惫的光投向山坡时,”萨姆接着念,“当山谷深处湖水平静,一片蓝色时!”
“先生们,”尤尔西克劳斯打断他们的朗诵,“您们这么热衷于所谓的神灵,但您们必须得承认,从没有一个人见到过。”
“先生,您竟能说出这么蠢愚的话,”坎贝尔小姐说,“所有的人都会看到他们显现在苏格兰高地上,沿着荒芜的幽谷滑行,升起在沟壑深处,在我们赫布里底群岛周围的海水里嬉戏,在北方冬天带来风暴中玩耍,还有这绿光,我一直坚持去追赶它,它难道不是那个瓦尔基丽女神的披肩吗?”
“不!不是的!”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喊道,“我来告诉您绿光是什么……”
“别讲了,先生,”坎贝尔小姐也喊道,“我不想知道。”
“不,我必须得说。”年轻学者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警告您不要说……”
学者无视坎贝尔小姐的警告,径直说:“太阳圆盘的上半边在轻触天际时,发出的最后一道光线,之所以是绿色的,或许是因为它在穿过薄薄的水层时,染上了绿色……”
“闭嘴……尤尔西克劳斯先生!……”
“坎贝尔小姐,我的推理与事物的本质相符,”尤尔西克劳斯先生继续说,“我正要写一篇关于这方面的论文。”
“先生,”奥利弗这时加了进来,“我想您关于绿光的论文会引起轰动,但我建议您还是该写另外一篇论文,内容更有趣。”
“是什么,先生?”尤尔西克劳斯先生问。
“先生,”辛克莱先生说,“您应该知道科学界讨论了这样一个问题,鱼尾对大海起伏的影响吧?”
“哦!辛克莱先生……”
“好吧,我这还有一个题目,您可以去仔细研究一下,那就是,管乐器对暴风雨形成产生的影响。”
两声枪响
自从这次大辩论结束后,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就再也没有露面,他在干什么呢?
是不是因失去了坎贝尔小姐的热情早已乘船回奥班了呢?坎贝尔小姐不允许任何人去打听,她对这个学者的态度已经不仅仅是冷漠,而是非常地厌恶。无疑,这都得归功于学者把坎贝尔小姐的绿光讲得一无是处,毫无意义。
但帕特里奇在贝丝夫人的怂恿下,还是打听到了他的情况,这个年轻学者并没有离开约纳岛,还一直住在渔民家里,他在那里一个人孤独地生活。
他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进行某种深奥的科学思辨,或者,背着枪,穿过海滨的沙滩。在那里,他对黑秋沙鸭和海鸥进行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屠杀,这些鸟在当地一钱不值,只有这样,他低落的心情才会得以改善。他是不是还报有一丝希望?想坎贝尔小姐在实现了她的愿望后,对他的态度会恢复正常?从她的个性看,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又发生了一件讨厌的突发事件。如果不是他的情敌急时出现,又慷慨相救,他的结局可能会更惨。
事情发生在九月二日上午,当时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要去研究约纳岛南端的岩石,一块花岗岩,一浪蚀岩柱尤其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决定攀登到顶上去。但是岩石的表面很滑,根本找不到可踩的地方,但是出于对科学的执着,他还是克服一切困难,终于攀到了岩柱顶上。
一到那儿,他就开始认真地研究,当他满意地记录下所观察到的结果准备回去时,却发现要想从这又滑又陡的岩石上下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认真看过哪面岩石壁更适合往下滑,他就开始冒险了。
忽然,他一脚踩空,身体往下倾,无法保持平衡,要不是一根断裂的树桩在他摔落到一半时把他及时拦住,他可能就要掉到汹涌澎湃的大海里去了。
现在,尤尔西克劳斯先生正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既爬不上去,也不能下去。
他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要不是奥利弗背着画夹写生回来恰好经过这里,真不知尤尔西克劳斯先生还会怎样。奥利弗听到喊声,停下脚步,抬头看见尤尔西克劳斯先生挂在三英尺高的半空中,就像一只顽皮的猴子在荡秋千一样晃动着,其样子十分滑稽。
不过奥利弗还是忍住了笑,想办法救他下来。
奥利弗先攀到岩石柱顶上,把亚里斯托布勒斯拉起来,然后又帮他从另一边滑下来。
亚里斯托布勒斯脚刚一踩到安全地带,就说:“辛克莱先生,因为我事先没计算好岩壁与垂线的夹角,所以才会滑下来又挂到那。”
“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很高兴,在这个时候我能帮上您一点忙,奥利弗答道。
“还是让我向您表示我的谢意……”
“不必客气,先生。要是我遇难,您不是也会救我吗?”
“当然!”
“好,我等您也来帮我!”
于是两个年轻人握手辞别。
奥利弗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没必要声张。至于亚里斯托布勒斯,更不会说。他因为很惜命,心里还是很感谢情敌帮他解困的。
那著名的绿光呢?是不是得专门祈祷!可是,已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秋季的雾气会很快地将天空弥漫的,海拔高的地方,九月里,很少有晴天了。那是不是就要放弃对绿光的观察了呢?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或者到别处去追赶它呢?
这也是让坎贝尔小姐和奥利弗·辛克莱烦心的原因。
每天晚上,坎贝尔小姐、奥利弗·辛克莱、麦尔维尔兄弟、贝丝夫人和帕特里奇都座在面对海平面的岩石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希望天空纯净,那样落日一定会更加壮丽。
然而,每次他们都带着对明天的期望回到奥尔德丹旅馆。
那天,突然刮起了微风,很轻却连续不停。微风穿越了东面的群山,滑过远处长长的草原,不会再有广阔水面蒸发出的或者晚上海外的风带来的潮湿分子。
这一天,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坎贝尔小姐忘记了伏天的炎热,不停地来回走着,奥利弗跑到岛上的高地观察远处天空的状况。麦尔维尔兄弟也不耐烦地把鼻烟盒倒出了一半,贝丝夫人和帕特里奇也停止了交谈,呆呆地站在那里。
大家商定好晚上五点就吃饭,然后到观测站去。
但,就在快三点时,大家一阵恐慌,一片云,呈棉桃状,在东方升起,在微风的吹动下,正在朝海上飘去。
坎贝尔小姐第一发现了这片云,她不禁失望地叫出了声。
“只是一小片云,不用担心,海伦娜,”萨姆舅舅说,“它就会散开的……”
“或者它走得比太阳快,会在太阳前头先消夫在海平面之下。”奥利弗说。
“这会不会是雾气到来之前的先兆呀?”坎贝尔小姐问。
“那需要去看看。”
奥利弗跑到修道院旧址,观看那片云。
半小时后,他赶回来,带回一个让大家放心的消息,这云只是宇宙中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干燥的空气中找不到一点给养,很快就会在半路上饿死的。
但它似乎没有听从奥利弗的话,继续追随着太阳,并在微风的吹动下,渐渐靠近太阳,即而遮住了太阳的光盘。
坎贝尔小姐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口气。但又放不下心,睁开双眼,紧盯着那块挡住了太阳光的云团。
云团没有让坎贝尔小姐失望,很快便移开了。太阳又射出那万丈光芒,云朝天边落着,还没能达到海平面,就不见了踪迹,也就半个小时的光景,好像天上出了个洞一样。
“这片云总算消失了,”年轻姑娘大声说,“但不知它后面有没有追随者!”
“放心吧,坎贝尔小姐,”奥利弗解释道,“不会再有云出现了,这云消失得这么快,又是一子下不见的,就说明它在大气中没有碰到别的水气,西面的整个天空都是纯净的。”
晚上六点,大家聚到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全神贯注地看着天空。
那是在岛的北端,阿贝山的上山脊,从山顶上环视四周与马尔岛翘起的那部分便尽收眼底。
北面斯塔福岛,看上去像一块巨大的龟甲,搁浅在赫布里底海水中,远处,埃尔瓦岛和戈美达岛在大岛长长的海岸线上清晰地显现出来。无边的大海往西、西南、西北方扩展着。
太阳沿着一条倾斜的轨迹迅速下滑,天边渐渐暗下来,但约纳岛上房屋的窗户却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片金色。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这无比壮美的景色,沉默不语,这时,圆盘在变换着形状,在与水面平行处,慢慢膨胀开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鲜红的热空气球。
天空一片澄清。
“这次我们一定会抓住它。”萨姆忍不住说道。
“我也这么想。”西布答说。
“别说话。”坎贝尔小姐提醒道。
两个人忙闭上嘴,屏住呼吸,好像担心呼吸会汇集成一片轻云,把光盘挡住似的。现在,星体的下部终于咬去了海平面。太阳在变宽,还在变宽,好像装满了发光的流体一样。大家都在期盼着最后几道光的出现。
突然,山下海边礁石处的两声巨响打破了这片寂静。接着,一阵烟从那里慢慢升起,在缭绕的烟雾中,冲出几十只海鸥、海鸟、银鸥和海燕,它们是受到枪声的惊吓才突然飞起的。
它们连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浮云。这片浮云径直向上飘去,像屏幕一样叠在天际与岛之间,就在太阳把最后一道光线射向水面时,它从这即将逝去的星体前掠过。这时,猎人——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出现在悬崖顶上,他手里的枪还在冒着烟。
“啊!怎么又是他,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萨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