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书房,正北一张紫檀雕螭纹大案,案上一张花梨木双龙戏珠笔架,由细到粗挂满十二支工艺精细湖笔,笔头尖圆齐健,均带着些许墨汁沁透的黑丝,显然是主人经常使用,而非哗众取宠。
再观案上的徽墨,堂纸,歙砚,无一不是精品,不仅是彰显主人的受宠,更体现了主人精益求精的态度。
案几背后的北墙上挂了一幅对联“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是我师。”,西端靠墙的红木琴桌上搁古琴一架,显然是主人平日里很注重修身养性。
东侧珠帘隔开,隐隐约约可见里面一溜烟的红木高书架,摆放整齐,正中一张八仙桌,左右太师椅,桌角置棋盘,南墙嵌三个花窗,如三幅画,幽静、典雅、秀美。
贤妃向来对文人墨客尊重,眼下对宝珠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心中却更加苦涩,如果命运没有安排自己入这牢笼,是不是两人可以以另外的身份,肆无忌惮的相知相处?
“妹妹的书房精致典雅,令人叹为观止。”
“姐姐取笑了,请坐,绿柳,将那副《踏雪寻梅图》取来,请贤妃娘娘欣赏。”,两人端坐太师椅,欢乐早已端上上好的茶水,默默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绿柳从珠帘后走出来,手捧一条雕花实木香樟长木锦盒,宝珠起身接过。
“退下吧,这边不用伺候了。”,宝珠扫了眼神情不变的绿柳,挥手让她退下,不禁感叹贵妃眼光毒辣,绿柳的确具有一名出色间谍的品质。
“是,娘娘。”
贤妃并不在意主仆之间的暗潮涌动,欣喜的盯着宝珠手中的锦盒,追随她的一举一动,起身跟了过去。
宝珠打开锁扣,露出里面的白色金丝绒,取出泛黄的长卷,摆在案面,芊芊手指轻轻一勾,打开系着着细绳。
贤妃一瞬不瞬紧盯,淡黄色的古朴的画卷带着檀木的幽香轻展,淡墨渲染,白雪苍茫,画中山崖、斜坡、矶石、梅枝均披银装,梅树屈拔而起,苍劲挺健,梅花雪中盛开。
树下持杖老翁矗立,昂首观梅,凝目幽思,具有“意在其中,情见于外”的魅力。
无论是画工还是意境,均登峰造极,贤妃深深沉迷其中,久久不语,白嫩的双手些许颤抖,轻抚画面,激动异常,双眸中满是震惊,“妹妹,这,这,是真迹?”
“自然是真迹。”,宝珠微微一笑,贤妃的痴迷在她看来不可谓不震撼,她向来将琴棋书画作为修身养性辅助之物,与贤妃的痴迷相比,自己反倒有了亵渎的愧疚。
“今日多谢妹妹了却姐姐多年心愿。”,贤妃欣赏过后,恋恋不舍收起画卷,向宝珠道谢,想起年少时的夙愿,一时五味陈杂,感慨万千。
时光境迁,一切都回不去了,他早已成家立业,后继有人,而自己呢,被圈在这深宫,凄苦一生,只能寄情于书画缅怀那段美好的时光。
“姐姐客气了,请坐。”
宝珠见贤妃恢复平静,邀请她坐下,继续道,“姐姐向来聪慧,妹妹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邀请姐姐,一来是感谢姐姐上次相助,二来,是希望能与姐姐合作。”
“奥?妹妹客气,上次之事,姐姐不过是锦上添花,有皇上暗中偏爱支持,妹妹怎会吃亏呢?”,贤妃挑了挑眉,端起眼前茶盏,芊芊素手捏起茶盖,优雅轻扣杯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茶雾缭绕,如玉面容微微含笑,对宝珠的话并未惊讶,想来早已猜到,却只答其一不提其二,轻吹一口气,呡一口茶,盖上茶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气定神闲。
宝珠静坐对面,并不打断,多年幽幽书香潜移默化的熏陶,贤妃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清雅、平和的气韵,上次的宴会反而是她最咄咄逼人的一刻。
宝珠突然捉摸不透眼前气质如兰的女人了,不知她上次单纯嫉恶如仇看不惯欺世盗名之徒呢,还是一块试探的引路砖?两人静静而坐,安静品尝,相顾无言。
宝珠知道,在她提出合作之意时已落了下乘,然而她只有几日的时间,不得不再次隐晦试探,抿了抿茶盏中的清水,漫不经心道,“梨花白,桂花香,不知姐姐更看好那种呢?”
贤妃微微一怔,眼底略过沉思,莞尔一笑,“妹妹这是故意难为姐姐了,视觉和嗅觉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哪有可比性呢?若实在要比,那便是各有千秋吧。”
“好一个各有千秋,不知姐姐有没有兴趣安排他们一较高下呢?”,宝珠不依不饶追问。
以梨花寓意李家太后,桂花寓意贵妃,宝珠含蓄的暗示了自己想要挑起双方狗咬狗,她们坐收渔人之利。
在尚未确定贤妃的真正心思之前,她不能说的过于直白,平白落下把柄,如此说来,即便所有人均明白她的寓意,却又不能算真正的把柄。
“真是难为妹妹的奇思妙想,春季梨花盛,秋日桂花香,难不成妹妹有能耐将二者扯到一起?”,贤妃收起戏谑的口吻,露出兴趣正色道。
“姐姐不妨先看看这个,想来姐姐对其中的部分隐情很清楚。”,宝珠从袖口拿出两张纸,递给贤妃,贤妃摸不清宝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拿过纸张认真看起来。
贤妃看完后放下手中的纸张,并未说话,静静沉思,宝珠知道,她在权衡利弊,这后宫没绝对的盟友,不过是各取所需,自然需要万分谨慎小心。
“妹妹怎么确定姐姐一定会趟这趟浑水,之前帮忙不过是看不惯周宝林弄虚作假而已。”,贤妃一双黑眸盯着宝珠道。
“就在刚刚,妹妹尚且不能确定,不过现在嘛,已经确定,姐姐又何必再三试探妹妹的诚意呢?”
宝珠勾了勾嘴角,从贤妃无意中表现出对她暗语的兴趣开始,她便确定,贤妃有意合作,不过同样在试探她的诚意和筹码。
“妹妹果然聪慧,本宫自然愿意与聪明人合作。”,贤妃端起眼前的茶盏,向前拱手示意,嘴角带着微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姐姐在永寿宫有人吧?”,宝珠似笑非笑,盯着贤妃,既然确定了合作,有些事情便需要坦诚相待。
“不知妹妹从何得知?”,贤妃不置可否,神情变的凝重。
永寿宫的人手有多难布置她深有体会,她从入宫便开始布局,借助掌管后宫一年的便利,六年的时间,费尽心机安排的人手竟然尚在外围,由不得她不谨慎。
“姐姐不必多心,妹妹并不知道具体详情,不过是猜测而已。
周婉儿盗用本宫诗词,姐姐能清楚内情,要么是幕后之人,要么是幕后之人身边有姐姐的线人,仅此而已。”
“妹妹果然厉害,单凭这点蛛丝马迹便做出如此猜测,不过可否请妹妹赐教,为何会做此猜测?”,跟聪明人合作才不会被拖后腿,而宝珠的目的就是向贤妃展现她的能力。
“韦贵妃行事向来缜密,授意绿柳将太后的人当枪使,陷害本宫与太后起摩擦,自己躲在幕后看戏,自然是加倍的小心谨慎,知情者定是绝对心腹,怎会留下把柄,轻易被姐姐识破?
太后却不同,她自恃地位崇高,又被误导皇上对这首诗词毫不知情,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下人将诗词送到周婉儿手中,以增加她入宫的筹码。
太后可谓是有恃无恐,皇上不知情,即便本宫查出她从中作梗,碍于身份也对她无可奈何,自然不会多费心机,任由下人折腾,难免露出破绽,被姐姐的人捡便宜,查出真相。
而且,本宫猜测,姐姐的人应该是在永寿宫太监小顺子身边吧?”,宝珠一口气喝完,抿一口桌上的清水,不待贤妃回应,突然话锋一转,询问道:
“不过,妹妹好奇的是,姐姐费尽心机将人埋在太后娘娘的永寿宫,总不是为了好玩吧,不知姐姐可否告知内情?”
贤妃脸色突然变的难看,睨了一眼宝珠道,“妹妹不是早猜到了吗?何必明知故问?如若不然,怎会找本宫合作,怎会设计挑起太后和贵妃之间的战争?”
宝珠不过是猜测,她早对贤妃十年一无所出,而贵妃三年前方有孕存有疑惑,方大胆猜测,见贤妃脸色有些阴霾,便知一语中畿,戳中对方伤疤。
“妹妹鲁莽了,请姐姐恕罪。”,宝珠被贤妃毫不留情点破,面露出一丝尴尬,不过她并不拿乔,大大方方道歉。
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在男尊女卑的后宫中苦苦挣扎的女人,最残忍的莫过于没有子嗣傍身,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怪不得一向淡薄的贤妃会忍不住出手,她隐忍近十年,现在出手,想必是筹谋妥当,宝珠心中略过一丝了然,自己果然是心急了。
贤妃虽然气恼宝珠戳中伤疤,却对她大方请罪并不反感,清楚自己不过是一时迁怒,况且两人各取所需,仍是合作盟友,自然不能因此产生隔阂,苦笑道:
“无碍,不过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妹妹猜测不错,当年本宫和贵妃皆是先皇所赐,有人唯恐我二人在皇后之前生下皇子,暗中做了手脚。”
贤妃眼眸阴沉,勾起一抹嘲讽,“太后?她老人家倒真真是位好女儿,好姑母啊。
“谁能想到,本宫和贵妃入宫第一日拜见,所赐的茶水中被下了无色无味的避孕药呢?想来贵妃早有防备,浅尝嘎止。
而本宫却未加防范,更因为本身宫寒,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创伤,因为一次轻信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本宫该恨吗?”
贤妃双手紧握,有些泛白,脸上已看不出悲戚,声音平淡,却带有一种蚀骨的痛。
“姐姐!”,宝珠不自觉的抚上小腹,不知如何安慰,虽然贤妃当年年少无知被害,却也足见太后的心狠手辣,为了李家,竟狠心给儿子其他的女人用药。
贤妃摆摆手,冷笑一声继续道,“韦芙蓉自以为躲过一劫,未曾想最终还是着了道。妹妹恐怕不知吧,韦贵妃在入府两个月后,曾有过一次身孕。
那可是皇上名副其实的第一个孩子,却莫名其妙大出血落了胎,太医诊断后方知小产,并因此伤了身子,再难有孕,皇上禁了口,没人敢传,不过,她倒是好运,最终生下了三皇子。”
贤妃语气中带有一丝落寞,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抑或是起自己一生的悲剧。
宝珠心中一震,怪不得贵妃不惜暴露绿柳,也要设计自己与太后,原来还有这般隐情,想来韦贵妃是将当年小产载在了唯一有能力又有前科的太后身上。
“谢谢姐姐坦言相告,为妹妹解惑。”
“妹妹不必言谢,本宫既然选择与妹妹合作,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况且本宫不过是借势,皇上对妹妹的宠爱方是本宫最看重的。
想要她痛不欲生,没什么比亲生儿子的忤逆更让人痛快的了。”,贤妃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面露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