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两个无常架着被毒打的倪飞向前疾行,但走着走着,他们便从架着倪飞,变成了拖着倪飞。倪飞已经完全瘫软在两人的手臂间,毫无知觉了。
白无常感觉到了手臂间的微妙变化,开口道:“老黑,停一下。”两人停下了脚步。
白无常侧过脸,绷着脸问黑无常:“今天怎么出手这么重!”语气清淡,但很有些不满。
“我没有,我就是看他巧言狡辩,一时火起,教训他几下。你平日也都见过的。”黑无常不以为然,晃着脑袋说。
“出手这么重!”白无常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非常生气的样子。
“啊?”黑无常松开手臂,打量打量已经瘫倒的倪飞。大吃了一惊。
再看倪飞脸色惨青,耳光的印记已经发黑,嘴唇变成了暗紫色,躯干上挨拳头的部位大多凹了进去,不仅是打断了骨头,似乎是完全打碎了。虽然已经脱离了肉体的束缚,但是挨打后的情形还和生前差不多。
倪飞一动不动地斜靠着静默的白无常,对周遭环境完全没有反应。与其说是昏死,不如把昏字去掉更好一些。
“老黑,教训教训他也就罢了,你犯得上用‘楞严咒’么!你看,拳拳千钧之力,魂灵都打散了。若是他形神全灭,这可如何是好!”白无常有些嗔怪,但更多的是担忧的说。
白无常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们黑白无常专司拘捕死人的魂魄,带到阴界受审。阴界的执法官会根据魂魄生前的善恶做出发落评断。行善者也许转世为人富贵,作恶者也许打入地狱受苦,但无论如何,天下万物的兴衰存亡都逃不过天书的记载。而此刻黑无常若是逞一时之勇,把倪飞的魂灵打散,这个人就算是形神全灭了,也就是真的在这个世界消失了。那他们黑白无常也就没办法拘捕此人发往阴界,之后的六道轮回就更不要说了。倪飞的行神全灭并不在天书的记录中,此人虽然微不足道,可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对天书的预言和走势有自己的影响。若是真有他们的上司或对头发觉此事,咬文嚼字起来,这算是擅改天条的重罪,别说数千年的道行泡汤,他们自己被打下地狱也未可知。
黑无常虽然鲁莽,这件事情的利害得失他还是有数的。见到倪飞可能真的要“死”了,他也有些慌了手脚。“老白,你是知道我的。他,他该打!”
白无常不做声,蹙着眉头思索着。
“老白,咱们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对付这号人,不会用“楞严咒”。我这膀子力气,还不够教训他么?我还需要‘楞严咒’增加我的力气么?”黑无常苦着脸,辩解着。
“老白,你不会告我的黑状吧?!这完全是他……”黑无常还想说着,白无常双眼暴睁,断喝了一声:“够了!我不告你的状,可是头上三尺有神明,路边说话,草里有人。现在必须得想办法把他救活!”
“老白,我,我给他疗伤!”黑无常说着,忙运灵力,把一只手放在倪飞沾满血污的额头上。
白无常心中暗忖,疗伤是无用的。疗伤心法本身,只是可以让受伤的外在和肉体得到快速的恢复。无论是何种疗伤心法,都没法使打散的魂魄恢复原样。正如美丽的盆栽被脚践踏,疗伤心法至多能修复花盆,而盆栽的美丽是再也得不到的了。修复魂魄,乃需要更高深的归元心法,而那,是连他们黑白无常自己都不曾学会和领悟的。
但是白无常没有多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让倪飞好靠着他。冷眼看着黑无常在那边动手动脚的忙活,而脑海里飞快的搜索着拯救这个犯人灵魂的方法。
再看黑无常,单手掐结印,另一手抵在倪飞的额头上。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倪飞的身体,而斗大的汗珠已经从黑无常的头上滚了出来。
转眼间,黑无常几十年的道行已经归了倪飞。而倪飞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但是,他依然昏迷不醒,事实上,他被打散的魂灵没有任何修复。
黑无常已经是满头大汗,蹲下身子,深深地喘了口气,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老白,不醒啊。”
白无常的细眉已经蹙成一团,深深地摇头。“不行啊,老黑,你先松口气。”
黑无常松开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时候,他已经不去计较自己几十年的道行是不是已经泡汤,或者究竟是为什么他会天降神力,把倪飞打成这个样子。
“疗伤不行。”白无常沉声说。“时间也不多了,再过一阵他的魂灵就该散了。”
“那!怎么办!!”黑无常彻底慌了手脚,他本是一介武夫出身,虽然专司拘捕魂魄几千年,但是像今天这样的岔头,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要是有什么,能把他的魂灵拢住就好了。”白无常一筹莫展,喃喃地说。而这喃喃的声音,在黑无常耳边,却好像天大的好消息。
“拢住魂灵?老白,武论珠行么?”黑无常突然问。
“武论珠?”白无常没意料到能听到这个词,思忖了好一会。“也许吧。”
“要是行,那我就用上它。”说着,黑无常忙从身畔掏出一个木匣,普通木质,毫无修饰,看上去很不起眼。黑无常打开,看到里面有一枚鸽蛋大小的暗碧色珠子。随着木匣开启,珠子放出夺目的暗色光芒。
世上没有黑色的光,但是有暗色的光芒。也许你的眼睛看不到,但是你的心能够感受到。毫无疑问,黑白无常此刻都感受到了那暗色的光芒,在他们心中投下的威力。
黑无常很麻利的掏出了称为“武论珠”的珠子,但是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倪飞时,他明显的踌躇起来:“老白,这个真好使么?”
白无常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尽快吧,他的魂灵怕是散的差不多了。”
黑无常闻听此言,忙蹲下来,把那木匣和珠子凑到倪飞的额头旁,单手掐剑诀,念念有词,大概是武论珠收集魂魄的咒语。少顷,黑无常眼睛暴睁,射出一道寒光,嘴中喝到:“疾!”只见一道金光从倪飞的额头中射出,敛入暗碧色的珠子里,珠子的颜色变得毫无光彩。
黑白无常两个人都死死的盯着这毫无光彩,如死鱼眼睛的珠子,盯了好久好久,好像能看出什么门道。
猛地,白无常长舒了一口气。“解决了,终于没有出岔子。”而闻听此言,黑无常瘫坐在地上,举到倪飞额头前的手臂连同木匣和珠子缩到怀里,大滴的汗珠砸落在夜晚的街道上。
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屈下身递给黑无常擦擦汗。接着,又伸手把他拉起来。“所幸没有出岔子,老黑,你受惊了。”
黑无常长出了一口气,狠狠地踢了颓坐在地上的倪飞一脚。“你这混蛋,害老子这么多周折!”但是,只此一脚而已,他没有多踢。他今天可是真的吃了挥拳头的教训了。
白无常道:“得了,他自有轮回公断。接着,把武论珠给他装上就好。”
“这——”黑无常少有的,拉着长声应答道。给这样一个罪人拢上灵魂而装上武论珠,他从心里一百个不忿。何况,这个武论珠藏着他的很多野心和些许秘密呢。
“不装上,刚刚不就白忙活了。”白无常恢复到刚才的平静,淡淡地说。
“老白,难不成这道门珍宝就要便宜这个小畜牲了不成?”黑无常气愤愤的说。
“老黑,这小子又不修仙。你给他权当暂时保管了。”白无常平静地说。“何况,此人罪大恶极,必然在地狱受苦。地狱乃你合当效力之处,这小子还能跑了不成?”
“好吧!”黑无常暗恨在心头。左手从木匣内拿出武论珠,又仔细端详端详,拇指中指绷圆一弹,珠子如有灵性一般,钻进倪飞的额头,便不见了。
少顷,倪飞发出模模糊糊的呻吟之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黑爷,真的不是我……”
“哼!”黑无常狠狠的盯着倪飞,似乎要把他看穿了。实际上,他也的确把倪飞看穿了,他在一动不动的盯着倪飞的后脑勺,也就是武论珠所在的位置。
“走吧。”白无常口角谨严的说了一声,拉起倪飞,黑白无常架着倪飞接着赶路。黑无常的话明显少了许多,而他却不时瞥向倪飞的后脑勺,投射出阴毒的眼光。
黑无常心中暗忖,武论珠乃是道门一宝,相传可以吸吮天地精华,聚敛人间魂魄为己所用,乃是修真至宝。可是却失落多年,杳无音讯。我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代价,才打探到原来在“书魔”手中,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书魔”做了几单买卖,骗他信任,趁机把武论珠偷了出来。本想找机会领悟其中的奥秘心法,竟不料今日有此事,我辛辛苦苦的经营,竟然是给这个混蛋做了嫁衣。哼!也罢,正如老白所言,武论珠就给这个畜生暂时保管,反正别人也都不能领悟破解武论珠奥秘的心法,没有心法,武论珠对谁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珠子。我就擦亮眼睛,盯住你这个巧言令色的罪人。还有,你白无常也不怎么样,这件事情纵然我做的不对,可是没人看见,我们蒙混过去也就完了。你何必如此较真迂腐,真是胆小怕事!
黑无常正在胡思乱想,脚下却没有闲着。他的耳边,突然听到白无常的声音。
是千里传音,专门送到他的耳边,别人都听不到。
“老黑,招子放亮,我们被人盯上了。从咱们开始下棋,就被盯上了。”
黑无常心中一仄,回问道:“老白,几个人,是敌是友?”猛然间,他似乎也知道,白无常这件事情上不肯放过他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