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
无边的黑暗驱赶了太阳。
夜幕中一点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一段模糊的影子。
冷风袭来,带着冰冷,想将这最后的一点昏黄,覆灭在无声之中。
杀气!
当一个人有了杀气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要去触怒他,任何的动作,或许都将让你后悔终生。
感觉不到杀气,便不配做一个江湖人。
这种感觉或许人生而就有,或许是经历过磨难锻炼,但毫无疑问,江湖人,都有这种感觉。
经历过生死搏杀,在生死之间徘徊,有了杀气,自然也就能感受杀气。
无边的杀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仿佛携着利刃的风暴,能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两个人,一把剑,在昏黄的光中对歭。
剑,已出鞘,剑客,握剑对敌。
冰冷的杀气携着剑刃爆发,带着疯狂与恐怖,仿佛要毁灭一切众生!
空!
寂静的空间突兀的响起这样一个声音。
这并不是兵器撞击的声音,也不是人的喉咙中的声音,这是气势与杀气的对撞。
看不到,摸不着,却能够感觉到,恐怖与窒息,如置身魔窟,死亡,或许只在一瞬间。
长剑的末端,两根粗短的手指搭在剑身之上。
手指很粗,很短,如同矮胖的老板,手指修剪的很干净,这手指用来打算盘,无疑是非常合适的。
但这一刻,谁都不能小觑这两根手指。
杀气,止步于此。
这两根手指,就好像一条分界线,一边是死亡,一边是生命。
如同屏障,将生死分割。
汗水,从剑客的脸庞滴落。
握剑的手在颤抖,青筋暴露。
矮胖的客栈老板在众人眼中陡然高大起来。
强者为尊,这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客栈老板,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是顶尖存在。
那剑客,当然也不简单,杀气与气势的结合,一般人难以做到,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在江湖中也能够算作一流高手。
可惜,如今踢到了铁板。
客栈老板笑了笑,并不看剑客一眼,将目光,凝聚在剑上,仿佛在看一位故人。
“这把剑,又换了主人吗?”客栈老板叹息道。
剑客不语,双手却越发颤抖,连带着全身都抖动起来,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杀戮,虽能带来力量,却终究要被力量操控。”
客栈老板一边说着,随手将长剑接入手中,自然随意,没有半点突兀。
“剑客,是掌控剑,而不是被剑掌控。我不知你和它的前任主人是什么关系,但,你却和他犯了一样的错误。”
“前辈!求你救救我师父!”
剑客激动无比,竟对着老板跪了下来,双眸中有着泪水滴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男儿膝下有黄金,父母师尊当跪亲。
“起来罢,为救师尊,你跪我,倒也算个人物,但欠我酒钱,不可不还,去酒窖拿酒,当我客栈一天小二,以抵酒钱。”
剑客不语,沉默中叩首,三跪之后,默然向着小二走去。
拿着小二的抹布,擦起了桌子。
“我救不了你师父。”客栈老板蹙眉,叹了一口气。
剑客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无尽悲意以剑客为源头,充斥了整个客栈,无形间,整个客栈都变得压抑了许多。
葬墨讶然,看向那剑客,内心的情感,竟能影响一些人的情绪,这意味着剑客的武功已经进入了“情”这种境界。
情,说来简单,却麻烦无比。
不经历情,永远不懂。
亲情,爱情,友情……世间种种,皆有情的影子。
对于江湖武林来说,参透了情,也意味着武功的突破。
最初的武功,只是搏杀,人类初始的远古,祖先用蒙昧的智慧与天斗,与地斗,与众生斗,只为生存,不得不厮杀。
弱肉强食,本是自然之道,不能适应,便只能灭亡。
凭着武功,人类踏上顶峰,凭着杀戮,人类掌握了权利。
远古的蒙昧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内战的开始,争权夺利,武功的矛头指向人类自己。
争斗中,武功又有了新的提高。
武功,是杀人技。
杀杀杀杀杀,杀尽所有,用鲜血染红了“武”字!
以为杀尽一切敌,斩灭一切仇,就能突破境界,达到巅峰。
破灭一切世间情,以无情绝情为念,以求踏上武之巅峰。
这条路,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但不论如何,太多人踏上了这条路,不管对错,这路,都是对的。
这是一条无情路。
无尽的岁月中,总有一些变数,一些异于常人的存在,不去随波逐流,而在众人古怪的目光中走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有人没有放弃情,始终执着于情,坚守于情,最终竟能和那些绝情无情者分庭抗礼。
虽然这种人很少,但终究踏出了一条有情路。
两条路都可以踏上巅峰,只是一条艰难,一条则要放弃情感。
这是岔口,人的分叉路,尽管尽头都是相同,中间的经过,却大大不同。
三千大道,皆可证混元。
没有错误的路,只有错误的人,有情无情,踏上去,便注定了今后的悲凉或劫难。
“有情,无情,武道的选择,亦是人生的道路,如何抉择,问你的心,守护还是杀戮,只在一念之间。”
客栈老板摇了摇头,放下手中长剑,向着柜子走去,他这一走,客栈内悲凉的气氛倏忽变淡了许多。
葬墨又饮下一杯烈酒,目光灼灼,看着客栈老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客栈老板觉察到他的目光,抬头瞥了葬墨一眼,便回过头来继续翻着账单,并没有在意什么。
剑客的身体不再颤抖,目光中带着不知名的情绪,望着长剑,久久无言。
“谢前辈指点!”剑客拱手,向着客栈老板说道。
“我只是说一说,你只是恰巧听到,我可以说给任何人,你可以听任何话,偶然的顿悟,与我并无太大关系,不必道谢。”
“但你说给我听,这是恩,若前辈有难,我愿拼上这条性命,来报前的恩。”
“我若有难,你拼上性命,也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又何必去报。”
“我知前辈神功通玄,但报恩与否,是我的事,前辈接不接受,是前辈的事。”
“你师父选择的,是无情路,走的是以杀为道的路子,但心中却有牵挂,放不下情,却想再进一步,心中有情,却走无情路,在那通天的瓶颈上下不能,散了功力,毁了身体,如今怕是已经病入膏肓,离死不远了。”
“我师父放不下情,但不得不走无情路,有情路太难,也太慢,师父想用杀来守护,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有情无情,害了众生!”
“你来此的目的,便是想要得到那所谓的道德经心法,抑或易筋经秘本,或是两者皆想得之?”
“我的确为此两者而来。”
“世人苦愚,大智者稀,以为凭几本心法秘籍便能破那通天瓶颈,却连情都无法堪破,费尽心机,得到的,也只是通向悬崖的绝路。”
“前辈不想让我参与其中?”
“你是瞒着你师父前来的吧?”
“我师父的确不知。”
“回去罢,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陪你师父走完最后一段路,或许还有机会。”
“我若得到无上真经,亦救不了我师父?”
“三十年前,你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听闻至此,葬墨的神情急剧变化,三十年前,十绝心法,让江湖染了血雨,源头,竟是在此吗?
剑客的脸色变幻不定,客栈老板的话语让他犹豫,他的决心有了动摇。
“十绝心法,本身并不弱于易筋经,你师父参悟多年,对他毫无用处,再多一部易筋经,又有何用?”
“前辈,为何我觉得你并不想让我前往杨雄之亭?”
“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
“除非那是一个骗局。”
“虽然不是,却也相差无几。”
“那是阴谋?”
“不可说。”
“前辈在顾忌什么?”
“上苍有好生之德,杀戮过重,终有恶报。”
“我只怕不想杀,却不得不杀。”
“你决定了?”
“我似乎没有了选择。”
“你不是没有了选择,你只是斩断了其他的选择。”
“我不得不这样选择。”
“这是你的选择。”
“这是我的选择。”
“选择了,便无悔,踏上了,便无回。”
“我无悔。”
“既无悔,何必犹豫,走下去,看那通天途上,是否有你之名。”
“多谢前辈。”
剑客再稽首,便要离去。
“等等,你那一两银子,还未还上。”
“前辈,那一两银子,我替他还了。”葬墨说道。
“那是你的银子,不是他的,我只要他的。”客栈老板说道。
“唔,那位剑客,我请你做件事,给你一两银子报酬,你看如何?”葬墨沉吟片刻,说道。
“要我做什么?”
“四月初五,蜀都乱花楼,你替我送一封信,给乱花楼上最特殊的客人,你看如何?”
“这报酬,有些少了吧?”
“但是现在,却能解你燃眉之急。钱这个东西,多了花不完,少了不够花,最好还是正合适。”
“你就不怕我找不到那最特殊的客人?”
“你一定会找到的。”
“信呢?”
“给!”
葬墨手指轻弹,一封草纸便向着剑客而去。
“我会替你送到。”
剑客将信接到手中,放入怀中,推门而去。
“老板,这是他的一两银子。”葬墨笑了笑,看向算账的客栈老板,手指轻弹间,一两银子平稳的落到木柜前。
“这本是他的事,你何必参与进去?送葬十年,你就不怕将自己葬了进去?”客栈老板看都不看葬墨一眼,随手将银子收入柜中,说道。
“进去便进去罢,我早已厌倦,尽管不甘,我已无力改变。”葬墨的神色中多了些许疲惫与悲哀。
“改变,很容易,关键是你想不想改变。”客栈老板说道。
“我想不想改变?”
“你想不想改变。”
“怎么改变?”
“问你的心。”
“心?”
“心之向,力之所在。”
“心已腐朽,何谈力在?”
“黑色不代表腐朽,暗夜不意味终结,腐朽中,为何不能浴火重生?”
“我被蒙蔽了吗?”
“用你的心,看破虚妄,通天路上已经有了你的名字,你又岂能被雾霭蒙蔽?!”
“真相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
“我不是神,不是仙,只是一俗人,怎么洞悉世间真假?”
“既非神非仙,只想做俗人,为何要提点那剑客?暴露在众生之间?”
“看不惯,想管一管。”
“你就不怕世人追寻?”
“何人追寻?”
“在座之人皆是。”
“你也是?”
“我不是。”
“你为何不追寻?”
“我何必追寻?”
“那他们又何必追寻?不过白日一场梦,醒来时,便当做一场梦罢。”客栈老板言罢,客栈中的客人,除了葬墨与他,都在瞬间低头,发出鼾声,竟睡了过去。
“即是梦,醒来时,便忘了梦中言,当是恍惚罢。”客栈老板再开口,打鼾的众人又立刻坐了起来,迷茫片刻,行酒取乐,再无方才的压抑。
葬墨愕然,呆滞不语,良久方才开口。
“你到底是人是鬼?通天路上,道又何在?”
“世间何来鬼神仙,唯我逍遥游人间,人鬼仙魔佛妖道,通天路上需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