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尾声,晨的初始。
模糊而深邃,神秘却又真实。
这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一切光明的起始。
夜过,为晨。
黑暗所孕育的孩子里,最后一个,叫做黎明。
但是,他已经,等不到了黎明。
疲惫,死寂,流淌的血液,已不再鲜红,化作了黑色的血痂,紧贴皮肤上,成为一层黑色的甲胄,将心埋没,将身葬下。
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已不重要。
无尽的黑暗中,除了自己,没有了其他,生存下去,也似乎成了一个模糊的信念,或许,是执念罢。
执着的念,哪怕生命不再,也要完成的念,找到那模糊的身影,将一切终结!
这个世界漆黑如墨,黑色的天,黑色的地,黑色的血,纯粹的只剩下黑色。
没有永恒的光明,自然也没有永恒的黑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躲过时光的洗刷。
黑暗里,模糊中,一缕微不可察的光,出现了。
光明,虽然微小,在这如墨的漆黑里,却如此明显。
一缕光,也可以照亮整个世界!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矮胖的身影,平凡的面孔,贪财,却正直,普通,却特别。
他在黑夜中挣扎,为了那执念,为了那答案,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
杀人,杀人,还是杀人,如同他的名字,葬墨,送葬人。
尽管葬墨知道他们并不该死,但是,他却不得不去送葬他们。
他知道自己注定要下地狱,但在下地狱之前,他要找到答案,如果他能找到,在那地狱里,他情愿永恒沉沦。
这是第几次?
葬墨并不清楚,麻木的承受着无数人恐惧怨恨的目光,他早已习惯。
这次的目标,是一个矮胖的家伙。
葬墨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他已经习惯了做一把刀,在黑夜中杀戮。
藏在黑暗中,葬墨默默的注视着他的目标。
作为一个暗夜中的送葬者,他习惯于寻找到目标最致命的地方,一击必杀,绝不拖泥带水。
黑夜中的死神,送葬者,他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恐惧,他自己就是恐惧的代言人。
太久没有感觉到恐惧的人,今天,却再度感觉到了恐惧。
眼前这个矮胖的中年人,让葬墨第一次流下了冷汗!
他平静的饮茶,面上没有严肃的表情,反而平易近人,圆形的胖脸让他显得很滑稽。
粗布麻衣草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却让孤云觉得恐惧!
他坐在那里,浑身都是破绽,似乎随便的不会武功的人,随手一剑,都能够要了他的命!
但葬墨不那么认为,他在黑暗中磨练的本能,让他恐惧,他在害怕!
这不是心理的恐惧,来自他的本能,来自他的直觉。
葬墨的衣衫被冷汗浸透,来自死亡的恐惧,让他不自觉微微颤抖。
时间此刻过得极慢,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过了一年一般,前所未有的压力让葬墨不敢动弹。
矮胖的人似乎觉察了什么,看向葬墨所在的方向,笑了笑。
葬墨的心跳险些停滞,两者相隔数百米,这人竟能觉察到自己,这种实力似乎已经超脱了人类的范畴!
葬墨知道,他是在对自己笑。
纵然相隔数百米,葬墨仍然清晰的看到了那人的眼眸。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深邃而沧桑,似乎经历了红尘百态,游戏人间的逍遥仙人。
一瞬间,葬墨的脑海中竟出现了一幅幅画面,黑色的世界,再度重现!
只是看了一眼,便似乎经历了一世浮沉!
“坐看世间风云,以为我是局外人,今夜,却有人为我送葬。”
葬墨的耳边蓦然响起这样一个沧桑的声音,来的突然,来的诡异,可怕,让葬墨的头皮险些炸开!
传音,武林之中,那些顶尖高手能够做到。
但,这是数百米,这已经不是武学,近乎神话。
“小兄弟,长夜漫漫,既然无心睡眠,不如过来,陪我喝几杯如何?”
葬墨的掌心满是汗水,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一种生命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在心底滋生。
葬墨沉默,片刻后起身,向着矮胖的男子而去。
是要孤注一掷去拼死一搏吗?
葬墨很平静,面无表情,既然无法反抗,那不如顺其自然。
逆,终有源头,顺,终有尽头,或许,逆顺,本就是同一种存在,只是方向不同罢了。
数百米,不算远,就算是普通人,片刻也可走完,对于高手来说,几个呼吸间,就已足够。
葬墨走在漆黑的路上,不急不缓,如面对人生,无法改变,但却可以选择面对的方式。
啪嗒。
葬墨停下脚步,他已经不需要继续行走。
矮胖的男子抬起头,笑了笑,又低下头饮酒。
近了看,这人更胖些,小眼微眯,看起来鬼鬼祟祟,如同一个胆小怕事的普通人。
葬墨却很清楚,这人的恐怖与可怕。
“喝酒吗?”
葬墨点点头,并未答话。
矮胖的中年人并不在意葬墨的态度,随手倒了一杯,抛向葬墨。
本来只有一个杯子,但他随手一倒,竟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杯子,仿佛那杯子,本来就在那里。
空中,那盛满酒的杯子向着葬墨飞来。
杯子不大,但其中的酒却是满满当当,倾斜半分,都要溢出来一般。
葬墨伸出手,稳稳的接住。
杯子抓在手里,很稳,半点都未溢出,依旧满满当当。
抬起手,杯子到了嘴边,葬墨张口,一饮而尽。
“如何?”
“不差。”
“差的太多!”
“什么?”
“我从来都只喝三十年的陈年老酒,酿了区区几个月的酒,不在我眼中!”
“那你为何要喝?”
“可三天不食,不可一餐无酒,既无好酒,以此酒解馋,聊胜于无。”
葬墨无言。
矮胖的男子不再答话,一杯一杯的倒,一杯一杯的饮,却不再给葬墨倒酒。
“掌柜,结账!”
“来嘞,客官,总共九两九钱。”
“给!”
一锭银锭飞向那老板,被他一把抓住。
“好嘞,客官走好。”
“老板,你忘了找钱。”
“您稍等,我这就去拿钱。”
矮胖的男子倒了最后一杯酒,慢悠悠的饮下。
“客官,您的钱。”
“好,麻烦你了。”
“客官客气了,本店一向童叟无欺,自然该如此。”
矮胖的男子和那掌柜聊了几句,将其打发走。
“不过一钱罢了,何必索要,你还在乎这一钱银子?”
葬墨看着男子,有惊讶,不解,也有些许疑惑。
“是我的,就是我的,少一钱,也要拿回来,不是我的,那就不是我的,多一钱,我也不要。”
“你活的真洒脱。”
“这不是洒脱,只是我的态度。”
葬墨沉默,脸上有了苦涩,前路已经注定,他在黑暗中行走,送葬众生,他的态度,根本没有了任何作用。
“你是来杀我的?”
“没错。”
“为何不动手?”
“我不是你的对手。”
“那你为何不走?”
“我不能走。”
“有什么理由?”
“我不想说,也不能说。”
“这个理由值得你放弃生命?”
“值得。”
“好!如此,你便去吧!”
昏暗的灯光中,几片树叶飘落,晶莹的绿叶上沾染着丝丝血红,凄艳而悲凉。
矮胖的男子迈步,走过葬墨的身边,仿佛过客,远离红尘。
“不要让黑暗,蒙蔽了心田,夜幕中的送葬人,未尝不能是罪恶的守墓人,一切你已有了答案,又何必纠结于真相,让心绝望,不如放下。”
矮胖的男子离去,留下这样一番话,身影远去。
葬墨的身体缓缓倒下,鲜血滴落,淌在地上,竟化作了一个字,葬!
昏黄的记忆里的身影,此刻重叠,同样矮胖的男子,同样昏黄的夜,人,却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