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知子莫若母,对于完颜初近来的变化,阿里眉皇后自是看在眼中。大儿子完颜琳的英年早逝,也让其对这个小儿子更加珍视,所以,对于近来儿子时而沉默,时而傻笑,时而叹气,时而又神采飞扬的表现,阿里眉皇后便自动理解为宝贝儿子的大婚将近了。当然,她始终认为她是了解这个儿子的,比如儿子所选择的对象,她认为一定就是那个温都乃干的小女儿兰罗。但是,恐怕,最近她忘记了和儿子沟通。
御花园是整个皇城中最温暖自由的地方,在这秋日的午后,在这阵阵的微风中,有蝴蝶追绕花间,有鸟儿相戏的跃过棵棵垂柳,更有成群结队的金鲤穿过拱桥,尾随着那悠闲撒食的清丽宫女……
湖心亭中,皇上与皇后在品茗,一旁有一干宫人侍候着。
年逾五旬的皇上时不时的看看皇后,脸上有放松的笑容,常人皆道,少年夫妻老来伴,身为皇帝,他是从不缺伴侣的,但是,在这天下权利的最尖端,陪在他身边的人,又有几个是能够敞开心扉,诚挚以待的呢?也许,这就是身为皇帝的悲哀吧。近来,他常感叹,人的成长真的很奇妙,年轻时,他常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皇帝,天下的最高领袖,所以,几乎是无需感情的羁绊的,年轻的他也不缺感情,管她真情,亦或假意,他来者不拒,甚至,他是享受那份身在其中,而心在其外的感觉……可是现在,当两鬓现出丝丝斑白的时候,当他的全身已被权利的枷锁束缚的僵硬如石的时候,他却想尽可能的跳脱出来,得到一份真实的感情,比如与皇后的夫妻情,比如与儿女们的父子亲情。
阿里眉皇后知道皇上在看她,也感觉得出,近些日子以来,他们正向平常的夫妻转变着,这让她不禁喜上心头,相信吗?半老的贵妇,笑起来也有春花烂漫的时候。
皇上的笑容在加深,他享受这份平淡中的感动,即使是由利益平衡换来的——因为她是他的皇后,他就算有再多的女人,她仍是独一无二的;还因为她的儿子将是未来的皇帝,她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所以,她笑起来才会无欲无求,才是放松的。皇上不敢想像,也不想想像,若他有朝一日拿掉这两个“因为”,她还会对着他笑吗?曾经年少时初见的那个风华绝色的她,揭开凤帕,羞涩满颊,眼中、心里,只有他的她,在他眷宠的妃嫔们一个一个的出现在她面前,他不顾她的伤心、寂寞,只一味的享受那份身为皇帝,身为男子,可以独享的逍遥的时候,他早已不确定了……但是,自食的果,甜苦自知,皇上并不苛求。
而现在,皇上在享受这份难得的恬淡之余,还有一件事在苦恼着他,不,不只他,还有他的皇后。
他那个六子,是现如今他最宠爱的儿子,也是他心目中最适合继承大位的人选,却怎么也不想当太子,让他如何不心焦。立太子是何等大事,岂容他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国家一日不立储君,必会有一日的多生变数,朝中大臣关于请求皇上立储的奏折早已是堆积如山了,但就因为皇上和皇后都宠着这个儿子,还不想这么早就束缚着他,就想着,等他成熟一些再说。
而一个男儿汉要成熟,也有这么一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也就是说,这老夫妻俩正合计着爱儿的婚事呢。
当阿里眉皇后对皇上说出心中所想时,皇上点点头,龙颜大悦的,边捋捋胡须边道:
“嗯,老六年纪也不小了,看来是得找个机会与温都乃干好好聊一聊才是。”
这时,有个太监来报,称达鲁古克宁左相与刑部侍郎柴越山求见,皇上挑了挑眉,有些纳闷是何事,便道:“宣。”
太监领命急急而去,很快,达鲁古克宁两人便被带到皇上皇后面前,在一阵繁琐的跪拜问安,皇上赐坐之后,达鲁古克宁一五一十的道出有关苏郁监守自盗振灾官银一案的疑点与有待重新核查的必要之事。
皇上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望向柴越山,柴越山一脸愧色,忙的起身跪下,道:
“微臣办案草率,请皇上降罪。”
达鲁古克宁也起身,躬身道:
“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柴大人能够主动承认错误,勇气可嘉,望皇上能够从轻发落。”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柴越山起身,而后习惯性的捋了捋胡须,考虑此事如何处理才能周全,毕竟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错判案件的问题,从他亲政以来,积极实行汉化,重用汉人,早已引起一些食古不化的金**贵、士族的不满了,而这个苏郁身为一届知府,又是汉人,若真是有人栽赃陷害的话,其背后的主使者又会是谁呢?他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想牵连太大,毕竟五根手指还有长短,胳膊肘儿还是向内弯的。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中,静得出奇,似乎一切都已静止了,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皇上的最后抉择,却不料,此时,忽地,有一阵隐约的箫声传来,婉转却透着轻快,低吟如诉……
“是谁在吹箫?”皇上开口了。
有一个小太监立即寻着箫声跑去查看,不一会儿,便回报说,是五王爷。
“哦?”皇上皱眉,他这个儿子,他是常常遗忘的,老五会吹箫吗?他没什么印象,却忽地想起,在完颜锦很小的时候,他似乎曾看过他将一只玉箫埋在一棵大树下,问他为什么,当时的小完颜锦是怎么回答的?哦,是了,他说,他娘希望他学习治国之道,不可以将过多的精力浪费在无用的音乐上面。哼,治国之道,当时皇上闪过脑中的念头就是,乌古论部落的女人生的孩子是不需要学习治国之道的,因为他永不会有机会实践,即使这孩子身体里也流着他的血液。但是现在想想,年过半百的皇上的心里,却多了份宽容,虽不见得就会变得喜欢这个孩子,但他至少可以试一试,让这个孩子可以感受得到一丝父爱。
“要他过来。”皇上下令道。
“是。”小太监领命退去。
很快,完颜锦便被带至皇上皇后面前。皇上看着他这第五个儿子,眉清目郎,英挺俊逸,面相有三分像父,七分似母,特别是那一对晶亮内敛的眸子,哦,这个孩子,与他母亲的感觉竟惊人的相似,那个他曾千般宠爱在一身的女子,当一切谎言被揭穿之后,他未再正眼看过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有,而就因为心里有,才会气得更久。
“记得你小时候曾说过,你母亲不喜欢你研习音乐的。”皇上缓缓的开口,他想试着拥有一个较正常的家庭。
在皇上面前,完颜锦常是低眉垂目,不逾雷池半步的,而此时,听到从未注意过自己的父皇这么说,便有些受宠若惊了,抬起头来,他注视着他,没想到,这么久以前的事,父皇竟还记得,他以为,只有他这个不被宠爱的儿子才会将那一幕当珍宝似的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呢。
但是,很快的,完颜锦便收拾好情绪,眼睫垂下来的时候,内心便与这世界隔绝了,包括他的父母,这是一个父不亲母不爱的孩子从小便该学会的自我保护,伤心、难过,儿时的悲情他永不愿再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