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邈与邑思来到街口的时候,就下了马,李邈将缰绳递给邑思,先行快步走进了安宁坊中。
安宁坊中巷子纵横交错,而辞府就位于安宁坊的西边,与东市有一段距离,靠近外郭城的芳林门,也是属于闹中取静的地方。芳林门不似明德门,平时甚少有人出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闭门的。
此时是晌午,可是安宁坊中却是很安静,阳光明晃晃照下来,映照着李邈以及他的影子,他就这样踏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向辞府走去。李邈也顾不得许多,想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直接跳上了墙头。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用,他脚刚落到院子中,院子中就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
“太子怎的不从正门进来,还要翻墙。”跪在前头的肤色黝黑的青年名叫季里,是辞西夜军中的副将,与辞西夜同住在辞府中,他此刻仍是一身铠甲,也不嫌累。
辞西夜所带的军队名叫恒远军,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都知道这个军队,听到名字都要抖三抖。恒远军是从远威大将军林恒手中传下来的,林恒对辞西夜有再造之恩,是他将辞西夜从默默无闻的小兵提拔起来的,如师如父。
当年林恒战死沙场,便将恒远军交到了辞西夜的手中,辞西夜郑重接过重担,更是为了林恒守孝三年,一直驻守在玉门关未曾回过长安。就连林恒的孙子,一向眼高于顶的林素都对辞西夜赞不绝口。
“唔……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们吗?”李邈微微一笑,“你们快起来罢,季里你说,西夜他伤势到底如何了。”
“回太子,将军他……”季里没说话,只是在一旁将李邈很快领到了房门口,便垂首立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邈望了季里一眼,看到这个一向眉眼飞扬的少年低垂着头,心底划过不好的预感,他提脚进了房内,季里轻轻替他掩上了房门。
若不是一早就知道这里是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的府邸,怕是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房中一桌一椅一张床,墙上一刀一箫一长剑,此外再没有任何的装饰物品,李邈知道辞西夜一向不喜欢那些东西,可是他竟不知昔日的好友已经变成了这般……像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以前李邈还能用木讷这个词来形容他,可是现在……李邈环顾空空的四壁,心间酸了一酸,也许只剩下贫乏了。
李邈看着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的辞西夜,此时他面上的眼罩已经摘下,许是久不见阳光的关系,左眼周围的一大圈皮肤显得更为白皙一些,他的脸色简直可以用灰败来形容。李邈紧握成拳,终是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了床沿上,一向妖娆的眉眼显得阴沉得可怕。
床上的辞西夜缓缓睁开了右眼,眸中沉静如水,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不过是睡了一阵子而已。
“醒了?”李邈略挑眉,干巴巴道,看到辞西夜想动,立刻屈身护住他的头,将枕头垫高,扶着他小心翼翼靠在了床头上,也完全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做这些不合适。
“你怎么来了?”辞西夜闭了闭右眼,忍不住伸出手附上了自己的左眼,似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我怎么就不能来,我要是不来你还不准备告诉我了是不是。”李邈的口气有点冲,看着辞西夜闭目不答的样子就来气,没好气说道:“你遮什么遮,又不是没见过。”
辞西夜似是愣了一下,他望着眼前气急的李邈,缓缓放下了手,眼眸深处溢出浅浅的笑意,“你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
“你知道?我看你知道才有鬼咧!受了伤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若是给阿珩知道他一定会生气的。这次还逞强去跳湖,我的妹妹我自己会救,又不用你去逞英雄!”李邈心里别扭,明明对于辞西夜救了升平心底感激得不行,嘴上还要数落他。
“我怎么觉得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辞西夜冷不防说的这一句将李邈激得面红耳赤,李邈刚想说什么,只听辞西夜不紧不慢淡淡道:“贺兰怕是也管不了你了?”
一听到辞西夜提起贺兰珩,李邈硬是将冲到口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他眼眸黯了黯,没接话。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李邈也一直没见着贺兰珩,自然没跟他提起关于辞西夜的事情。李邈忍不住想:若是让他知道……定然会对我失望的。所以他也没准备跟贺兰珩说,也免得他担心,现在听到辞西夜这么一说,李邈心中更是内疚得不行,觉得自己真的是自私了些。
“他一向不管我。”李邈僵硬说道。
辞西夜看着李邈这个别扭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可是他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如今太子见也见了,我醒也醒了,太子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明日我让徐太医过来给你看看,这次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嗯。”辞西夜无可无不可应了一声,李邈看着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西夜你……是不是喜欢上升平了?”
李邈看到辞西夜似是愣了一下,眸中闪过极细微的光亮,又恢复了平静,他微微垂下眼眸,声音显得有些僵硬:“太子为何这样问。”
“我以前就觉得了,只是那时升平还小,我也就没说什么。”看到辞西夜这副神色,李邈肯定了自己的答案,他柔声道:“你受了重伤还是赶了回来,怕是知道升平被掳出宫的消息吧?”
辞西夜抬眼看向李邈,却在他眼中看到促狭的笑意,辞西夜微微有些窘迫,他抿紧唇没说话,却像是默认了。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李邈小声嘀咕。其实他心底后悔得要死,除了他自己还会有谁胆敢走漏消息到玉门关那么远的地方去?他想要是他不跟辞西夜说就好了,这样辞西夜也就不会赶着回来,还弄到旧疾复发……
“那人可抓到了?”
“还没。”李邈显得有些咬牙切齿,“此人甚是狡猾。”李邈说完看了辞西夜一眼,忍不住说道:“不过你不要管,你先好好养伤。”
辞西夜眼角抽了抽,没说话。
“不过,之前父皇有意让升平与郭令公的六子成婚,后来升平就出了事,在加上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也不知现在父皇态度如何,改天我要去探探他口风才好。西夜你……”李邈看着面色苍白的辞西夜,话也是说不下去了。
辞西夜垂眸看着李邈的金边袖口,那上面绣着一簇簇祥云,逼真得似乎在眼前晃动一般,也不知是自己头昏还是怎么的。
升平,终于是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