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和苏黎同班,他们比我高一个年级。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去足球场看他俩踢球,然后在结束之前递上两瓶水。每次男生们都会哄笑:“程诺,你真幸福,有个这么乖巧的妹妹。”
我很开心听到他们说,我是程诺的妹妹。这样,我就不再是一颗浮萍,飘荡无依。
我留起了长发,风吹来的时候,会轻柔地飘起来。晚霞中,三个人在操场上一路嬉闹的场景,成为最美的画面。
何冰会坚持每天接送,我感觉到程诺的笑容只要一遇上何冰,就会立刻凝固。就连空气中,也飘着一丝火药的味道。
他始终都不肯原谅何冰。
那天在回家的车上,我悄悄拉着程诺的手说:“哥,你知道吗?阿姨每天都很累,可是她还是一直接送我们上学。”
我知道何冰听得到,她从后照镜里紧张的看着程诺的反映。
“累?每天应酬得累吧?”程诺抛了个白眼后,转向窗外。
何冰化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起来,嘴角抽动几下之后,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她对程诺总是有着无限的忍耐力。
何冰看到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甚至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冲着我发火。我学会了做饭、扫地、洗衣服,只要一回家我就会立刻做饭,可是她有时候连尝都不尝,就直接倒进了垃圾桶。
我看着垃圾桶里的饭菜,在看着自己被烫得通红的双手,泪打在手上,比油还烫。
我一直想,是不是不论我如何努力去学会做一个好孩子,去讨好她,她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妈妈?
因为我是插班生,虽然之前童妈妈也教我们读书识字,可是我进步还是很慢。第一次测试,我没有及格。何冰拿着试卷,脸青得可以演鬼片,然后甩到我的脸上,眼神凶狠。
“对不起。”我低着头说。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她真的是妈妈,在为自己孩子的成绩不好而生气。如果她不开口,我愿意将这种怒气理解为恨铁不成钢。`
可是,他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咖啡之后指着我说:“我把你从那个鬼地方带回来,就是让你来给我丢脸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成绩拿出来会让人家看不起我的!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早知道你这么蠢,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来。”
“阿姨,我错了。”我抬起头,眼珠子转了转后试探着问,“阿姨,不如让哥哥帮我补习吧。这样,你也可以常常见到哥哥。”
何冰忽地站了起来,盯着我良久之后说:“浅浅,你是不是在怪阿姨?想要向小诺告状说我骂了你?”
我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仓皇地解释:“不是,我怎么会怪阿姨,是我没考好,是我的错。”
何冰盯了我很久,目光犀利得像要穿透我的灵魂,许久之后她才说:“那……就让小诺帮你补习吧!”
我打电话给程诺,跟他说了让他帮我补习的事情。程诺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在电话那头安慰我说考不好也不要不开心。
我和程诺讲电话的时候,苏黎正好在他身边,我听到电话那头他爆笑的声音,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我们如果能一直这样没心没肺地笑下去,那该多好!
因为程诺要来帮我补习,何冰的心情明显变得愉悦起来,并且每次程诺来的时候,她都会留在家里给我们准备丰盛的饭菜。有时候补习较晚,程诺会留下来睡。
那段时间,虽然程诺对何冰还是冷冷的,但是何冰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很多,对我的态度也渐渐好了起来。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想一直到初中毕业,我的年少时代,一定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充满幸福与笑容。
一句话,足以改变人的一生。
就如同当初的那句“你是妈妈吗?”,改变了我和陆北的命运。
小学毕业那天,我考上了重点中学,和程诺一个学校。为了庆祝。程诺特意约了苏黎迟来,我们准备一起去餐厅里吃饭。
已经上了初中的程诺和苏黎已经微微有些大人的模样,就连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清汤挂面的小女孩。她们两个都长高了许多,程诺不爱笑,但是仍然有许多女生喜欢他。而苏黎,却大大咧咧的,脸上总是挂着很阳光的笑容。
程诺不停往我的碗里夹菜,说:“浅浅,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瘦?看看你的脸色,那么苍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的饭菜都抢来吃了呢!”
苏黎也附合说:”就是,瞧你,现在只要抬起这楚楚可怜的小脸,就有人给你钱让你去买面包吃吧?”
我跳起来要打苏黎,被程诺拦住了,嗔怒着要我好好吃饭。我朝苏黎做了个鬼脸后坐下来,因为程诺叫我好好吃饭,于是我开心地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
这么多年来,只要程诺叫我做的,我就不会拒绝。
“哥,你说过,我考上重点中学,就会有奖励的哦!”才完饭,我伸出手,笑嘻嘻地讨要礼物。
程诺歪过头,无奈地看着苏黎说:“苏黎,都是你把我妹教坏的吧?她怎么越来越像你妹了?”
苏黎更夸张地说:“我妹?她比苏莞乖很多好不好?你现在要是看到苏莞,肯定会吓的下巴都掉下来。”
他啧啧地叹道,我也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会让程诺这个雷打不动的人掉下巴?
就在这时候,程诺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到来电显示之后,不耐烦地将手机扔到一边,然后说:“今晚我们要不要喝点酒?庆祝我们的小公主,终于升入初中了。”
小公主?还没有喝酒,我就已经晕了起来。整张脸通红通红的,就好像称号是我偷来的,坐立不安。
“程诺,你还是接电话吧。”苏黎并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是将目光在他不停震动的手机上。
程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黎,然后接通电话,冷谈地问:“什么事?”
听他的语气,我就知道,是何冰。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让他有这种语气,是恨却又无法抹去那隐藏起来的爱。无法恨得纯粹,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吧?
“我和浅浅在外面吃饭了,今天晚上不回去。你自己吃吧。”
程诺说完就挂电话,可是那一头的何冰像是突然受了刺激,声音大得连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晚上不回来?浅浅怎么没有问我同意还是不同意?你让她马上给我死回来!”
“你说浅浅的时候,能不能温柔点?如果你不愿意当她妈,我就把她带回我爸家。”程诺的语气看似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他的拳头早已经握紧,关节突出,我想他的心一定也很疼吧?
“你要她,不要妈妈?”何冰愣了一会儿才说道,语气中满是惊讶与不可置信。
“是的。”程诺冷冷地答完,爽快地挂断电话。回过头,整理好笑容,对我说,“浅浅,要不,你跟我回城北的那个家?”
“不了,哥。”我摇摇头,那并不是我要的结果。这些年来,我那样努力去让她看到我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是我失败了。但却无法对自己说,真的对她一点感激也没有。如果不是她,我不会上重点中学,如果不是她,我不会遇到程诺和苏黎。
如果不是她,我不会看到班上那些讨好的目光。
我承认,我很虚荣。何冰带给我那丰厚的物质生活可以填满我空洞的心,欲望怂恿我无法离开她的光环。
你们是一个妈生的,怎么你妈那么重男轻女啊?”刚才电话里何冰说的话,苏黎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为我打抱不平地说。
我和程诺都没有回答,苏黎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叫了一打啤酒喝起来。
我们一共喝了两打啤酒,从来没喝过酒的我居然还能自己走出餐厅。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歪歪扭扭地走着,两旁的槐花飘落下来,香气弥漫整个夏天。我白色的长裙也跟着飞舞起来,突然好想大声唱歌,将心中所以的不快都吼出来。
我问程诺,是不是唱一千遍的《我们都是好孩子》,就可以变成好孩子?就可以得到妈妈的爱?
星星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已经长成这样好看的男生,不知道那个眼睛里同样装着星星的陆北,是否也长成了这样好看的男生?我不安地哭着、闹着,眼泪流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
他摸着我的头发说:“浅浅就是好孩子啊!浅浅一直是好孩子。”
“我不是好孩子!不然为什么,她不喜欢我?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她还是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哭了,这些年来,我已经学会不去掉眼泪。即使忍不住要哭泣,也会抬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可是,这一次我哭了。因为,即使我唱一万遍的《我们都是好孩子》,唱到喉咙泣血也无法成为那样纯洁的好孩子。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我从清新走人了尘嚣,迷恋上了这种优人一等的生活,我无法逃离心的魔咒,更无法面对被欲望囚禁起来的那个纯洁的灵魂。
“浅浅,你不要这样想。她不喜欢你,不代表你就不是一个好孩子。浅浅一直就是一个好孩子,是哥哥眼中最好的孩子..”程诺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脑袋。怀抱温暖得让人心安,似乎在那一瞬间,我的心真的安宁了、平静了,不再害怕也不再恐惧了。
苏黎歪在一旁的草地上睡着。
我想我已经醉了,只有醉了,才可以看到如此美的月亮,才可以感受到如此温暖的话语。
于是,我轻轻地唱了起来:
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
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
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
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永远不分开。
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
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
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
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永远不分开。
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天真的孩子,灿烂的,孤单的变遥远的啊。
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可爱的孩子,在一起,为幸福落泪啊。
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
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
我想要问一问天使,是不是,真的我乖乖的,妈妈就会来接我?我更想问一问她,为什么我那样努力成为好孩子,却还是不愿意分我一点点爱?
我只是,渴望啊的孩子..
我们都喝醉了。我在程诺的怀里号啕大哭,苏黎在草地上睡得像婴儿一般宁静。
程诺不停地拍着我的背,他说:“浅浅不要害怕,哥哥会给你一个家,一个有温暖有爱的家。”
我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只是,我忘记了,我们都还只是个孩子,如何有能力给别人一个家?
当那束车灯打在我的脸上时,我暂时温暖的心一下子掉入冰窟。何冰鄙夷地盯着我,然后狠狠地甩下一巴掌。
“妈,你疯了?”程诺并没有想到她会出手打人,他又惊又怒,我的目光正好落在睡得安宁的苏黎身上。
“你,跟我回家。”何冰第一次,没有理会程诺的话,目光犀利地盯着我。
程诺一把把我拉到他的身后,语气冰冷地对何冰说:“回家?你那个地方是家吗?我要带浅浅会我爸那边。我给她一个家。”
“我给她一个家。”
程诺的话让我觉得我一定是醉得出现幻觉了,才会听到他说着如此让我心醉的话。程诺知道,我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而已。
“程诺,你为了她,竟然这样对我说话?!”何冰终于忍不住对他吼了,目光中充满绝望与疼痛。她哭了,像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呜呜地哭诉着,“这些年来,我做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你和你爸爸,这些年来给我的折磨,还不够吗?”
程诺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但仍旧冷漠地说:“这些年来,浅浅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你看不到?想要别人给你机会,为什么你从来不给别人机会?”
我抬起头,正好撞见他眼中对何冰的满满的失望。
“浅浅,浅浅。我原来以为有了她,你会亲近我。我没想到她会让你更加疏远我,她就是一个祸害,该死的祸害!”何冰失控地大喊着,吵醒了沉睡的苏黎,苏黎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是我妹妹,你心理变态了吗?居然这样说她!”程诺也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
她就是一个祸害,该死的祸害!
何冰的话让我的全身变得冰冷,原来我那么多年的讨好和努力,在她看来一文不值,而我,在她眼里只是一个祸害,一个该死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