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也是。”
他的目光坚定,他说:“我们的明天会美好。”
我相信他说的。
多年后,我时常想起他,不知他的名字,忘记了他的模样。
栏杆边,他望着我,他的眼里有泪水,无助的泪水。那一刻,我的心和他的心在一起。
早晨,食堂噪杂。炒粉,稀饭,榨菜,辣椒。穿着蓝衣的工人吃得很快。我拿着饭缸打了炒粉,往炒粉上倒了几勺辣椒坐在板凳上吃。
腿上的泡没消,卷起裤管看,像水球。放下裤管,裤子摩擦水球更痛。
车间,大桌前,胖女人坐着,垮着脸,凌厉的眼神扫着工人。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心串软软的手指粗的绿东西,看起来,很好串,其实不好串。
老工人串了很多,我才串了几个。
任务完不成,会扣工资。
我越来越烦躁,越烦躁越串不好,刀片划破了手指。
胖女人盯着我,像警察盯着罪犯。
我站起来,许多女工人望着我。
我走到大桌前说:“不干了。”
“不干,可以走了。”胖女人冷漠地说。
宿舍,收拾行李,走出工厂,街上,没几个人,纸屑塑料袋在风中起舞,风吹起我的发,朝大圆盘的方向走。
太阳偏西,天上有乌云,几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着。
在小商店给表哥打电话。
表哥没惊讶,声音很平静:“不适应就回来。”
我看到大圆盘,熟悉的街,回到刘春梅的哥租得房里。此时,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很孤单。
天黑了,我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脚踩木楼梯的声音,刘春梅的哥回来了,看见坐在床上的我,愣了一下,勉强地笑着说:“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说。
“给你找好了工作你不干,你能干什么?我看你只有回家。”
我卷起裤管说:“腿被烫了一个大泡。”
刘春梅的哥看见我腿上的泡心疼地说:“你太不小心了,被开水烫成这样。”刘春梅的哥以为我腿上的泡是被开水烫的,我不想解释。
表哥没再帮我找工作,我想找工作,因为腿上有泡,也就没找,从来没想过第一次来到东莞只待几天就要回去。
表哥联系好卧铺车,第二天和他亲戚骑摩托车送我,摩托车飞快地朝前面驶去,栋栋高楼,椰子树不停地后退,穿过甘蔗地。
天空晴朗,白云朵朵,摩托车在快餐店门口停了,表哥要了三份盒饭,我吃辣椒丝炒肉丝盒饭,很好吃,吃完,卧铺车还没来。
表哥带我到胖子家里,胖子赤着上身,身上有很多汗,像猪油,坐在地上,拿着灰色的扇子不停地扇着,他的老婆穿着黑色裤子,白色体恤,头发扎成一束。多年后,已忘记她的容颜,还记得她的模样。
过去很久,卧铺车才来,在胖子的家门口停了,表哥给收车费的人钱,一共是一百五十块,给了我两百块,我上了车,里面没多少人,车门关了。
车开走了,离东莞越来越远。第二天下午,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孩买了两根冰棒,给我一根。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
路越来越烂,车颠颠簸簸的快把人颠晕,司机说前面在施工,要我们搭另一辆车。
我和女孩拿着行李下车,刚到车外,就好像钻进蒸笼里,穿过施工路段,坐上另一辆班车,班车开了一个小时左右,快到慈利时,司机要我们坐卧铺车,我们又下车钻了一次蒸笼,从蒸笼出来上卧铺车,这回没再转车,直接开到桑植。
我从桑植车站出来,县城荒凉,没几个人,街上到处是纸屑,塑料袋,果皮垃圾。虽只离乡八天,却好像离开了很久。
我吃了一碗米粉,买了一箱苹果,几斤香蕉,还有葡萄,坐上开往龙潭坪镇的班车,晚上,班车终于到镇上,月光凄凉。
在家呆了两个多月,风渐凉,开学了,我望着小路,心隐隐作痛。
晚上,父亲说:“去不去TJ?在北方,那里有个模具厂招人,老乡可以带你去。”
我以为是BJ,拿出地图,找到位置,原来不是BJ,在BJ南面。
父亲接着说:“在模具厂上班就是打模,打模虽很累,也是门技术活,学会了,去哪都不会饿肚子。”
我想去。
几天后,父亲又说:“小学门口贴着招工信息,GD的一个厂要人,要几十个,你可以和唐红,唐成刚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唐红和唐成刚是堂兄弟,都有比我大一岁,没再上学。去年,唐红就没再上学,他幺幺介绍他到ZJJ市的一家酒店学厨师,今年夏天没干了。
夕阳薄,炊烟袅袅,牛在田里吃草,河水沿村流过,去它的远方,从不停留。我和父亲去镇上王老师家,王老师挺年轻,脸上有胡子,他的老婆很漂亮,在镇医院上班。见我们来,王老师非常高兴,父亲说:“我们组上有三个人去。”
王老师说:“很好。”王老师负责招工。
几天后,早晨,雾很浓,我,父亲,唐红,唐成刚一起去镇上。在镇医院门口等开往县城的班车。雾散尽,太阳出来,车还没来。
父亲问我:“饿不饿?”
我说:“不饿。”
唐成刚买了一屉小笼包津津有味地吃着。对面的卷门开了,穿着红衣的女孩给炉里放煤球,放完煤球洗头发,洗完头发去学校。
班车来了,唐红,唐成刚,我上了车。在车门口的父亲说:“好好干,多挣点钱,不要走歪路。”车颠颠簸簸朝前驶去。我回头看,父亲站在街上沉默的看着我。那一刻,我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们在凉水口下车,那里有人接我们。刚下车,有人朝我们招手,挺年轻的男人,比较瘦,有点卷的发朝后梳着。司机开车,朝县城驶去。
卷发男从后视镜看我们,我们也在看他。之前,从没见过他。他多看了我几眼,不再从后视镜看我们,看着前面的公路。
面包车到了县城,卷发男说:“你们先去吃饭吧,两点前到车站集合。”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我们都饿了,沿着车站转了半圈,走进了一家门比较大的饭店。。
暮色昏沉,四十几个人拍一寸照,我拿到了照片,穿着红T恤,灰色短袖外衣。头发有点长,锁骨清晰可见,眼神清澈。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第二天办健康证,他们说,要是体检不合格的人不能上班,我有些紧张,万一体检不合格不能上班怎么办?
医院不大,医生面无表情的给体检的人抽血。轮到我了,女医生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用胶管扎住我的手臂,一针扎下,抽了半管血。我坐在蓝色的椅子上,扔掉了棉球,检查别的。这天没上班,买了生活用品,在工厂外的街上转了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