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仓的硬气和骨气,还有正气和兵气等等各种气,最终让他以一票之多当选了村支书,还是老支书投的最后一票。当然,小老板郭钱东混得也不差,村里的百亩山林和唯一的水库就被他给低价承包了,租期五十年——这是老支书卸任前为村民们办的最后一件实事。
村里空前地和谐,上学的继续上学,务工的继续务工,老板还是老板,党员还是党员。嗯呐。
不过和谐气象到了这一年,也就是郭香考上国家重点高中这一年,有些泄了气。
在远房表姐后面打了三年童工的郭美被城里的一个小伙给拐跑了,人生第一次地没有回家过年,家里人只知道这小伙也是个角,有一片地盘,其它就不知道了。
这事就不好说了,郭支书做了两年的支书,都是吃苦之前、享乐在后,好不容易树立起来一些威望,眼看着真个可以享乐在后了,可这个家丑实在是让他在全村人民面前上不了台面啊。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所以对外就说是郭美工作忙,过年回不来了。
要说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成虎。憋足了劲的他是要在高三这一年冲刺华夏第一学府——燕京大学的,然后再昂首阔步公费进哈佛的,可是郭美一私奔,家里的经济就紧张了。以郭支书的性子,这两年确实没捞什么油水,政敌郭老板在旁边盯得死呢。
义务教育只有九年,两个高中生的开销一下子就撑爆了郭家财政的收支平衡,何况郭香还是到市里的祁东中学上学,那可是全国名校啊,光学习资料的费用就甩开一般高中几条街。
“虎子啊,你们高中每年有几个考上燕大青华的?”郭支书喝了几杯天之蓝,有些含混地和成虎唠嗑。这酒还是郭美去年春节带回来的。
饭桌上郭香和成虎各坐一方,郭文仓退伍那年民政部门送的老式吊扇在头顶嘎嘎地转着。天气很热,郭香的袖子很短,学生服的衬衫很白,但一点也不透。成虎闻到郭香身上特有的少女馨香,不由心猿意马起来,偷偷扫描了几眼,发现汗水打湿的校服贴在她的胸口上,说不出的魅惑。
“怎么不说话呢?要不陪我整两盅?”
“哦,不,不了。”成虎猛地一惊,把汤池碰到桌下黑狗的身上,再滑落地上。还好没碎。
成虎埋下身子去捡,发现狗把汤池踢到里面了,于是他把头伸到桌底。
“嘶……”成虎几乎要惊出声来,他看到郭香未过膝的牛仔短裤筒子很大,里面深深地埋藏着粉藕般的大腿,而裤底紧紧勒在两腿中间,显得那里紧绷绷鼓蓬蓬的,似乎藏有秘宝。
摸了半天,才把汤池摸到,成虎意犹未尽地爬到桌面上。
郭香是个学霸。要说对郭美是情的话,那么在成虎心里,郭香就是意,有点那么个意思,他知道小丫头理想中的首选大学就是燕大,所以他也是。
“杏中平均下来每年也有一两个考上燕大青华的。”郭香忽然说道。
燕京大学,青华大学,华夏最高学府双子座,无数学子的圣堂。
成虎这才想起郭文仓的问话,忙跟着郭香哼哼应是。
“平均才一两个呀?”
“是的,前年一个,去年没有,今年却考上了三个。”成虎接口答道。
杏花村中学毕竟是县城中学,评上省重点也就是前几年的事,还在稳步前进中。
“哦,那香子的学校要好些吧?”
“祁中的毕业生每年百分之十的考生直接进外国名校,百分之二十上燕大青华,百分之五十进其它985大学,剩下的几乎都是211。”郭香头也不抬地快速回答着。
差距啊!郭香能考上祁东高中,好像还是镇里有史以来第一个。成虎有些自卑,又有些不服气。要不是初二那年爷爷突然病重,他就不会长期请假,没准也能考上祁中……
“也是我没本事,不然美子也不用辍学,不然以她的聪明,没准今年杏中就多一个学生考上燕大青华了,哎!”郭文仓深深叹息了一声,“郭钱东的女儿今年考上三本,花钱买了个国外大学上,下个月就去欧洲了。”说完郭文仓郁闷地干了半杯。
这事不说大家都知道,以郭钱东的高调风格,他女儿出国的事远比郭香创纪录的事轰动得多。
“你俩好好地争气,不用担心学费的事。等吃完了我去郭钱东那儿,趁他正在高兴劲头上借他五千块,香子三千,虎子两千,她女孩子家,又在市里,开销大点……”郭支书郑重地道。
“郭叔,你不能掉这个面子。”成虎急了,打断了郭文仓的话。
郭钱东是什么人谁还不知道?当年竞选支书败给郭文仓,他气得爆肺,后来便使劲折腾承包的山头,把能砍的大树都砍了卖钱,狠赚了一笔。那厮钻了合同的空子,谁也拿他没办法。这两年他也一直与郭支书对着干,从没消停过。
郭文仓能低头向他借钱,借不借得到不说,这事会让他更嚣张。
郭香也想说话,不过终是低着头吃饭,眼睛红红的。
郭文仓干了满满一杯,挪着虚浮的步子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是他的支书,他小子不敢不卖个面儿……县官不如现管,呃……”
郭钱东住在山脚下,三间大白屋,面朝水库,春绿秋黄。
直到黄昏时分,郭支书才醉醺醺地被村长扶了回来,郭香妈妈把他扶进里屋。
“郭钱东这个狗东西,太不是个东西,拿五百块砸我脸上,说白送……他娘的还说,就支书那千把块的工资,五千借出去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我当支书,我骄傲。小狗日的,拿支书不当干部,老子整死你……”
村长喏喏几声就走了。
成虎和郭香都在外面,听到了这些醉话,都是又气又恨。
就这样,成虎下定了退学的决心,远大的前程泡汤吧,让郭香妹妹替他去踏燕大闯哈佛吧!
本来他也准备着熬过高三这一年,再去读免费的军校,虽然这不是他的理想,但也是他最好的选择。理想是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不能不认命。
可现在倒好,老天连这个认命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想出去打工,还要把郭美找回来。前途是没了,可他还有感情。
第二天酒醒了,郭文仓左说右劝,可成虎跟犟驴一样,就一根筋——退学。
第三天,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一大早,郭钱东那风韵犹存的老婆就出现在郭支书家里,把手里包着的一沓钞票丢在桌上就走,走到门口才回头对郭香妈妈说:“乡里乡亲的哪能在这个关节眼上滚犊子?虎子是个有出息的娃,郭钱东他就是个王八蛋,被烧酒一浇就没爹没娘了。桌上包着个整数,啥时候还都成。”
成虎正好从门外面进来,看着女人一扭一摇地婆娑而去,一股逆血忽地上脑,跑屋里抱出一堆书塞进熊熊燃烧的锅底,把课本都烧了。
成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愣,嗟来之食不是么?盗泉之饮不是吗?
郭支书一看这架势,深深叹了一口气,吩咐女人等会把一万块钱送回去。
当晚,郭支书和成虎共处一塌,彻夜长谈,推心置腹。郭支书语重心长,以自己的人生经历现身说法,好歹与成虎达成了个协议——成虎退学,外出打半年工,年底回来应征入伍,争取在部队考上军校。
以郭支书的能耐,保他当兵肯定没问题,而以成虎的学习基础,考上军校是闭闭眼的事。
这叫曲线救国!郭支书做事情一直都是那样,在极度缺憾里锻造完美。
把郭香送到学校,情如父子的两人就在小饭馆里高高兴兴醉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