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秀忍不住抬头,只见司徒叶旸正低头望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起来吧。孟夫人为何独自在此?”
董秀秀连忙道:“臣妇不胜酒力,出来清醒一番便要回去。”
司徒叶旸道:“既是如此,不如就请孟夫人陪本王赏赏雪吧。”
董秀秀暗暗叫苦,却也不能推辞,只得应声。
两人在游廊上走着,一路无话,司徒叶旸在前,董秀秀跟在他身后,相隔了两三步,雪愈下愈大,纷纷扬扬,天色已暗下来,四周白皑皑一片。
“孟夫人惧怕本王?”
董秀秀心中正胡思乱想,只盼司徒叶旸能早些放她回去,一不留神,张口回道:“是啊。”
司徒叶旸轻笑出声。
董秀秀有些窘迫:“太子殿下乃是真龙之子,臣妇这等凡夫俗子见了定是心生敬畏。”
司徒叶旸摇摇头:“这话可不像是丽水亭中的王四姑娘说的,难道成了孟夫人后,整个人都变了?”
他转过身来,突然靠向董秀秀:“别忘了,本王的箭矢那日也投中了铜壶,你还欠本王一支舞呢。”
董秀秀心中大惊,慌忙向后退去,不料脚底一滑,眼看便要跌倒在地,司徒叶旸不慌不忙,扶住她的腰肢:“哦?孟夫人是想在这儿献舞吗?”
董秀秀急忙推开他,压抑心中的羞恼,道:“臣妇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请殿下恕罪。”说完便慌慌张张地走开了。
司徒叶旸望着她远去,淡淡笑道:“来日方长……”
……
骠骑将军府,书房中,灯光昏黄,在窗棂上映下三个人影。
“这段时日,司徒云又在收拢兵权,连戍边的将领也是如此。”都尉廖凯狠道:“眼下能供我们暗中调配的兵力,仅有区区三万,能不能到达京城暂且不说,只从兵力上相较,实在难以与禁军抗衡。”
孟广山猛地一拍桌子:“这摆明了是要让我们自己困死。可恨那司徒叶旸,让我多年的谋划功亏一篑。”
廖凯道:“早些探得消息,国库吃紧,户部上奏朝廷要提高赋税,司徒云是准了的,可那司徒叶旸却提请暂时搁置,说是国力尚待提升,怕此举引致民心不稳,司徒云便听了他的话。”
“本想利用这一时机,引得那些平民造反,我们再借机造势,不想还是让他坏了事。”
孟广山面色阴沉,李氏暗中给董秀秀下毒一事,他已是知晓,如今突发诸多意想不到的事端,让他自觉无力掌控,心中早就是焦躁不安,只听他缓缓道:“即便是别无他法,也要放手一搏。”
廖凯点点头,向身旁的孟煜行礼,道:“臣等必定是万死不辞,助殿下夺回皇位。”
孟煜默不作声,半晌,向孟广山淡淡道:“此前,骠骑将军曾说过,若是贸然起事,会由‘顺应天命’成了‘犯上作乱’,况且,如今颇有四海升平之势,掀战事者必定不得民心。”
孟广山听着孟煜似乎话中有话,不由得心中一沉:“时不我待,断不能让那逆臣坐稳了江山。”他目露凶光:“若真有此等不认主的刁民,那便顺便清剿了。”
……
孟煜回到院中,心绪难平,他如今知晓了身世,再见孟广山时,竟有了欺世盗名之感。
雪花落在他身上,很快便染白了他的头发,在他肩头积下厚厚一层,他双唇苍白,微微张开,双眼茫然无措地望着半空,大雪茫茫,辨不清方向,究竟何去何从?
忽然间,从已是麻木的指尖传来一阵暖流,孟煜转过头,只见董秀秀正牵住他的手。
“这么大的雪,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她笑吟吟地说道:“若是冻僵了,我可抬不动你。”
她正要再取笑他一番,冷不防被他一把拽入怀中。
董秀秀瞪大着眼睛。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孟煜喃喃道。
“……不想。”
“不想问问我到底是何人?
“你已告诉我许多了。”
“若是会再连累你……”
董秀秀渐渐笑了起来,双臂环上孟煜的腰:“你在我这儿,便只是我的夫君,怎会有‘连累’二字?”
孟煜阖上眼,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两人回到房中,身上已是半湿,董秀秀替孟煜换下氅衣,嘴里还轻轻哼唱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孟煜笑道:“唱得是些什么?”
“胡乱哼哼,我娘从前高兴时也是这样。”
“你这唱得可真不敢恭维。”
董秀秀也不气恼:“难听也得听着。”
孟煜问道:“今日去宫中赴宴,可有事情发生?”
董秀秀手上一滞,装作满不在乎地转身将氅衣挂在架上:“不过是侧妃娘娘见着我有些不喜罢了。”
孟煜无奈道:“她自幼娇蛮,你不用理会,好在她也不曾有何坏心。”
董秀秀瞥了他一眼:“看来你们之间的确非同一般。”
孟煜急道:“良心啊,我同她幼时虽在一起玩耍,可大了以后便从未让她误会过。”
董秀秀回过头,不想正对上身着中衣的孟煜,两人都是一怔,相隔不足半步,似乎能感到彼此身上的暖意,董秀秀只觉得脸上一阵阵涨热得厉害。
孟煜也是心慌意乱,竟径直朝外走去:“我……我去沐浴一番……”待进了浴房,他才回过神,懊恼地捶着脑袋:“怎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没用。”
入夜,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外头一片银白的微光。
孟煜躺在软榻上,久久不能入睡。
“秀儿,睡了没?”
“还没。”董秀秀阖着眼,轻声答道。
“除去陆馨柳,今日进宫,可还有其他事?”
董秀秀微微顿了顿:“没有了……”
……
南皇城
司徒叶旸负手向宫中乐坊走去,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身后的内官宫女,皆是低着头,万分小心地跟着。
“太子殿下驾到。”
内官的声音刚落,乐坊中已是乱作一团,管事一面慌忙命令众人列队迎驾,一面惴惴不安,南皇城乐坊每年一度,在北皇城教坊司之后,从民间挑选能歌善舞的乐工伎人,进宫伺候太子殿下,可何时见过太子亲临的场面?
管事心中越想越惶恐,不觉已是冷汗满面。
司徒叶旸走进来,众人跪在地上叩首相迎,只望见那玄色的衣袍慢悠悠地掠过,一双云纹锦靴若隐若现。
司徒叶旸在椅上坐了下来:“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纷纷起身,仍旧不敢抬头望去。
司徒叶旸笑了笑,唤来管事:“挑几个不错的舞上一曲。”
“是。”管事战战兢兢地应了声,这一批舞姬刚刚入宫,她心中也是拿捏不准,只得硬着头皮叫了几个女子上前。
琴声响起,那几个女子卖力地跳着舞。
管事悄悄望向司徒叶旸,见他眉头微皱,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又慌忙点了一个女子上前。
那女子身姿妙曼,缓缓走到中央,向司徒叶旸行了礼,便随着琴声舞动起来,水袖招展,裙裾飞扬,犹如一只翩翩飞舞的粉蝶,又像是水中摆尾的鱼儿,她突然扬起脸,容色艳丽诱人。
司徒叶旸望着她,脸上露出笑意。
一曲终了,那女子跪在地上。
“你叫什么?”他问道。
“奴婢岚胭。”
……
这一日,董秀秀正在院中同秋棠说着话,一个婢女急急忙忙跑来。
“少夫人,宫里来人了,老爷命你赶紧到正厅。”
董秀秀愣了愣,急忙回房换过衣裳,赶了过去。
孟煜望着她进来,心中忧虑愈加浓烈。
那内官见董秀秀来了,朗声道:“传圣上谕旨……”
厅堂上众人纷纷跪了下来。
董秀秀云里雾里,只听到内官说着,武义将军孟煜之妻董氏,贤淑温良,封赠宜人。
那内官望了望董秀秀,又道:“圣上另有口谕,太子妃身体不适,命夫人三日后赶赴南皇城,相伴太子妃直至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