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说过的那样:谣言就是海德拉九头蛇,你消灭不了它,因为你刚砍掉它的一个头,它就会在原处又长出两个来。
贺府二爷贺隋虽然不知道海德拉九头蛇为何物,但他深知面对它时最好将刀按在鞘中,保持沉默,安静等待,说不定能等到它累了忘了的那天。
经过以钱妍为首的六人的不懈努力,两天不到的时间里,舒兰和贺隋的流言被传得沸沸扬扬,从上至下没有不议论的。可是贺高二府的主人好面子重名节,在流言前纷纷故作矜持,装出充耳不闻的模样,只要听到或看到下人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就会义正言辞地大声喝退,生怕海德拉九头蛇的毒液喷溅到自己身上。可是一旦离了人群,关上门窗,和最亲信的人在一起,那所有人前避讳不谈的事就迫不及待地从身体中蹦出来,晚一秒钟就会憋死一样。
贺隋被他和舒兰的荒唐流言搞得焦头烂额。可是“好景不长”,流言逐渐走样,变得凶残——舒兰是被青夜推进水井的,因为她怨恨贺隋移情别恋到舒兰身上。
哈——!
贺隋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仰天长啸,以泄心中积郁的怨气。最后他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正房里对青夜一人吼叫——
“他们正在议论的事你可知道?”
青夜还没见过这般气急败坏的夫君,瑟缩在圈椅里,小声说:“妾知道……”
“你知道?你还知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妾不知……不过妾知道都是假的!”
“你知道是假的有什么用,他们知道是假的吗!”贺隋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岁已四十,身体和年轻时一样健壮,而且五官端正风流倜傥,帅气和魅力丝毫不减当年。尽管私下风流韵事不断,但凡有点鉴赏力的人都会在不屑不齿的同时感觉理所当然。他身穿棕茶窝鹿纹绣便袍,腰缠草灰阔带,足登黑色素履,发髻一丝不苟,还绑了个宝玉绸带。这身翩翩如玉的打扮根本就有不受流言动摇,继续招惹桃花的气概。
“我、我去跟他们说,说这都是谣言,要他们不要相信。”青夜身怀六甲,肚子已圆润地像个小西瓜,她边说边挺着肚子站起来,作势要走,去和外面的流言一决死战。
贺隋大骂一声,把她拽回椅子里,不解气地说:“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知道吗?你越申辩他们越信传言!”
“那可怎么那,老爷?”青夜贫户家的女儿,见识短,因为容姿秀丽被贺隋相中给收了。她平常泼辣无礼,对下人各种跋扈,一旦到紧要关头,就像乌龟一样缩进壳里。她长眼上挑,鼻梁秀挺,嘴唇小巧,瓜子脸型,天生的一张勾人精的模样。穿衣品味也是艳俗当首,不给身上堆一大堆喊不出名字的颜色和首饰,就不配对人颐指气使。这会儿也是一身啰嗦,不谈为妙。
贺隋没指望这小妾有主意,愁眉苦脸地想了又想,问:“他们说舒兰是被你推下井的……”
“冤枉!绝对冤枉啊,老爷!”青夜就知道贺隋会提起这茬儿,已经备好辩解的说辞,但果真提起了,心里一急全给忘了。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冤枉,绝对冤枉”。
贺隋不耐听,摆手让女人闭嘴,又气又恨地说:“我就知道不是你,你哪有这个胆子,我借你胆子都不敢。”
“对,对,老爷说得对!青夜哪有杀人的胆子。青夜还想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呢,怎么会摊上杀人偿命的事!”青夜说急了,连不该说的都说了。
贺隋冷哼一声,鄙视她一眼,踱来踱去的双脚突然站定,背手又沉思起来,忽而右臂一抬,指着屋门——“你出去。”
青夜不敢违抗,但是被自己的夫君像使唤丫鬟一样呼来喝去,心里真真不是滋味。她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走到门前忽然停住,转身神神秘秘地说:“老爷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有人在陷害咱们?”
女人刻意等了会儿,见贺隋不接话,以为自己的话得到了共鸣,高高兴兴地往下说:“妾觉得这流言出现的时机太凑巧了,舒兰一死就有了,而且还拉着老爷和妾下水,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她又顿了顿,见贺隋仍旧不说话,喜上眉梢继续说:“妾觉得这是有预谋的,有人想陷害咱们,而且编造流言的人才是真正杀死舒兰的人!您想想,舒兰的死多蹊跷啊,她怎么可能黄昏到——”
“出,去!”
贺隋一字一顿地下逐客令,不讲丝毫颜面,不讲任何人情,此时的他就是要一个人静一静,才不想听这个蠢女人的废话!
青夜碰了一鼻子灰,两眼噙满了泪水,沮丧地推门出去,在关上门的刹那嚎啕大哭,捂住脸一步一拖地往自个儿厢房里走去。
贺隋被那断续刺耳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又迈开脚来回踱步,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青夜说得有道理——舒兰的死本来就可疑,现在又出来这种流言,不是拉他顶罪还是什么?如果有真凶的话……不,一定有真凶。舒兰就是被那个真凶杀死。然后那个真凶想嫁祸给他!
没错,就是这样!
贺隋精神振奋,全身的怨气都找到了寄托处——只要揪出传播流言的人就等于抓到凶手!可是振奋之后又是深深的不悦,因为青夜想到的事情他居然没有想到。
贺隋在圈椅上坐下,给自己斟满一杯茶,边饮边酝酿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时,他听到有人敲门,双眉皱紧不想搭理,仍由那人在外面候着,以为屋内人已经入睡就自行离开。可是那人又敲了三下门,频率和轻重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告诉屋里的人“你如果不开,我就不走”的决心。
贺隋气恼地放下茶杯,厉声说:“进来!”
那人毫不犹豫地推门走进屋。贺隋一见便不似刚才的粗鲁,亲和地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
钱妍对散播流言的效果非常满意,对舒竹和石未冬的执行力心生佩服。但这只是刚刚开始,而且行动并不严谨,若不是为了尽快和人鬼传说联系上,她会花更多的时间打磨计划。
“现在贺高二府的人,不管是下人还是主人都在谈论舒兰是贺隋的情人的事呢!”舒竹喜欢邀功,不求别的,只为得到钱妍的称赞。
钱妍从不吝啬赞美之词,但是内心还是无法认同所做之事的正确性,总觉得是在教唆犯罪,称赞也是在称赞别人罪犯得好,说出来多别扭。
“嗯。”她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严厉地说:“可是不能掉以轻心,如果现在露出马脚还是会被人怀疑到头上来的。”
“怀疑到我头上?怎么会呢?”
“如果被人发现你和石未冬是流言的源头,那么你们将成为杀害舒兰的最大嫌疑人。”钱妍点到为止,不想多说,她相信舒竹聪明的头脑不难推测出其中的前因后果。
舒竹埋头想了想,恍然大悟,眉毛一横,有些责备地看着钱妍:“妍姐姐真坏,不会是故意害我吧。”
“不是。虽然有弊,但是利大于弊。”
“妍姐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想到把青夜扯进来的?”
“高离说过舒兰死的那天,贺府的小辈都来了,所以我想贺隋三岁的长子肯定也来了,但他不可能自己来高府,而且他的小妾亲娘肯定不放心别人领着,必定会陪他一起过来。然后我想,要是编些看到青夜出现在舒兰丧命之处的朦胧话,就能和你们将散步的流言相辅相成,给人制造出青夜和舒兰为贺隋私下会面的错觉。”
“真妙!”舒竹忍不住蹦起来,跑到钱妍身侧蹭了蹭,崇拜地说:“妍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杀死贺隋呀?”
“再等等,时机未到。”
钱妍话音刚落,一个人从门外闯了进来。他满头大汗,喘气如牛,丝绸品红深衣的下摆还泛着空气划过的波纹痕迹。
“大少爷?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舒竹口气不悦,略略厌恶地看着神色慌张的少年。
高戈揾去脸上的汗水,朝前跨出几步,盯着钱妍说:“不好啦,贺二爷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