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楼里,气氛一片萧杀与沉默。四师叔正对众人述说着叶鸣的滔滔罪行,大家听得都是面色大变——如果真如叶天问所说那样的话,那么叶鸣简直就是自古以来,最为无耻的叛徒了!
“哼,一派胡言!”叶鸣听了后,冷冷地反驳道,“你这样诽谤我,可有证据!”
四师叔顿时语塞。
“各位,可别听这个叛徒的胡言乱语!虽然不知他有何目的,送一些什么秘籍给小师祖,以至于小师祖练功走火入魔,失手错杀了上任庄主叶轩,但无论如何,他这条罪名都是洗不掉的了——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无耻,竟然会反咬一口,把所有过失都堆到我身上,简直,简直就是……唉!”叶鸣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各人说道。
胡大海忽然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小师祖精神失常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让她出来和我们见一面?”
叶鸣也是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于是向身边的人吩咐道:“怎么搞的?你去看看玉山那边,让他感觉带小师祖过来。”
“哼。”胡大海冷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了。
事实上,在场的只有一个人才知道为什么小师祖迟迟没有出现在这里——
四师叔,叶天问。
“他们,应该快要救出师祖了吧……那好,就让我贡献出最后一份力量吧!”
沉默了好一阵的叶天问突然向前踏了一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对着叶鸣,握着剑,缓缓地割开了自己的左手心。
叶鸣顿时面色大变:“天问,你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四师叔平静地说道,“我既然无法证明你的滔滔罪行,那么,就让藏剑历代先辈,以及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亡魂,见识一下你的心脏到底有多黑吧!”
周围的人一见到叶天问这个举动,顿时哗然一片。
某个万花谷的女弟子悄悄地向身边的师叔询问道:“师父,他割开了自己的左手心,是什么意思啊?”
“他,是在向叶鸣发出了挑战。”这名面容俊朗的万花谷代表神色凝重地说道,“而且,还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死决!”
众人的目光顿时便投向了叶鸣身上——这挑战书,他敢接吗?
叶鸣面色一寒,冷声道:“好,叶天问,是你逼我的!”说罢,他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往左手心狠狠地一抹!
应战!
看着面前这个叛徒终于回应了后,叶天问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缕莫名的秋风漏进了楼中楼,轻轻拂起了他的潇洒不羁的发丝。身上的金银玉石随着染血的君子袍,在秋风中微微摇摆。
叶天问知道自己并不是叶鸣的对手。即使他把这一把剑磨得再久,磨得再锋利,但实力还是相差太多了。
但是他还是下了生死决。
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但也要为之。
因为,他是藏剑山庄的弟子。
叶天问面色淡然地举起了剑,忽然想起了远在百里开外,某个幽谧楼阁里,那一个等了他十年的倩影……
“秀儿,抱歉了……”
剑起,血飞。
……
而在另一边,我半蹲在小师祖的身前,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那丝陌生和疏离。
“小师祖……不,依依,你还记得我吗?”不知为何,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有点颤抖。
她摇了摇头。
我低下头去,觉得鼻子有点酸。
然后我感到有人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就如当初我出关之际,她摸着我脸颊的那一天。
“但我见过你。”小师祖说。
我动作一顿。接着又听到她补充了一下:“在梦里,见过很多次。”
我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无论如何,你能记得我,这便是最大的安慰。
我忽然一把抱起了小师祖,认真地对她说道:“小……不,依依,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里?”
“去一个,能让你记起我名字的地方。”
“远吗?”
“很远,”我顿了一下,强忍着鼻子的酸意,继续说道,“但在这旅途中,你不会寂寞。”
小师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后,终于点了点头:
“嗯。”
“抱稳,我们要走了。”
歌起,剑气扬。
……
我带着小师祖,一路闯到了约定的某处高墙下。令我奇怪的是,虽然阻拦的藏剑弟子不少,但似乎都没多大战意,只是意思一下便装作被我击倒,然后不再追击了。仅有的几名比较死脑筋的也被我剑风扫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看起来一时半天是动不了。
防卫如此松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疲累地背着小师祖,拄着重剑斜倚在高墙下,有点担忧四师叔的安危。
但再着急也无济于事。我唯有趁现在透一口气,恢复一下体力。
这里便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集合地点,等会阿基甩开那个李玉山后,便会来到这里,带着我与四师叔跃过高墙——
而高墙的另一边,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湖,钱师弟早已撑着一艘小船在那候等。
不一会,我终于等来阿基了。
但是,没见到四师叔。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看向了阿基:“人呢?”
阿基耸了耸肩:“如你所见,被我甩开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问道:“别说胡话,你知道我的意思,四师叔呢?”
阿基沉默了。
……
我抗起重剑,站起身来就要走去。但却被阿基拉住了。
他说:“不用去了,没救了。”
“你他妈放开我!”我用力扯了几下衣服,却依然被他死死地拉住。
“你四师叔来之前便已经和我说过了,一旦救到师祖便立即离开。而他,早已做好慷慨就义的准备了。”
“哈,你又乱用成语了吧?什么慷慨就义?”我第一次是如此地希望这个喜欢说蹩脚中文的西域人用错成语。
但这显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阿基认真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叶天问说了,他是藏剑弟子,所以即使死,也不能任由叶鸣把藏剑山庄弄得一团黑。而你不同,你本就不是正式的藏剑弟子,所以你不用留下来,为那虚无缥缈的师门荣耀送死。”
见我仍然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他旋即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你的背上,还有着小师祖。”
我身体一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我难道就这样看着四师叔送死?”我闷闷地吼了一声。
“不要这样悲观,叶天问在藏剑也是颇有威望的,叶鸣不一定敢当众杀了他。”阿基说。
我明白,这只是他的安慰话而已。
但我可以做什么?和阿基说的那样,背着小师祖,去救四师叔,然后落得全部都死了的下场?虽然这样看起来的确很酷,很热血,但是,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我真的敢走过去,陪四师叔一起就义吗?
我是一个现代人,没经历过残酷的生死相搏的场面,所以即使我表现得再热血再冲动,但我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回响着:“别自欺欺人了,其实,你自己也是怕死的吧。”
的确如此。
我害怕疼痛,随便在我身上割出一个小伤口就能让我呲牙半天;我也害怕残废,只要稍不注意,被别人一刀废了我的手脚,那么我这辈子便只能当一个四肢不全的废人了……
而死亡,对于我来说更是一件不敢想的恐怖事情——来救小师祖,这恐怕已经是我人生中作出最有勇气的决定了。
我沉默地看着自己那双微微颤抖的双腿,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愧疚。
一身热血满腔地带着小师祖去与四师叔一起赴死?还是背着懵懂无知的小师祖转身离开,从此流浪江湖?
在沉默了将近十分钟后,我终于作出了选择——
“走吧。”我低着头,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来说出了这两个字。
阿基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就如同阿基所说的,我不用对此背负什么心理包袱……
可我他娘的,心里面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我捂着胸口,觉得仿佛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搅拌机切碎了一般,疼得我真想去死。而此时,背后的小师祖却忽然伸过她的小手来,摸了摸我那发红的眼眶,温柔地说道:
“乖,不要哭……”
我咬了咬牙,最后再回头再看了一眼楼中楼那边的方向,然后转过身去,跟着阿基设置好的绳索跃出高墙外。
等候多时的钱师弟果然还在这里候着我们。当我见到他隐隐发红的眼眶时,便明白,他也早已知道四师叔的决定。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