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越来越浓厚,遮蔽了天空,附近的区域全部被黑暗所包围,形成一片与外界隔绝的压抑空间。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在索路身后展开,与附近的黑色雾气连成一片。他慢慢上升到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
「紫云洛!」
看到同伴生死不明地倒在地上,杨梓谦急着想冲过去查看,却被一根根剑般锐利的漆黑触手阻拦住。
「现在就剩下你了,见习生。」脸上露出邪异而冷酷的笑容,索路抬起一只手对着杨梓谦,眼神就像看着猎物的猎人,「还想消灭我?不自量力的小东西。」
雾气中突出一道道黑光,如同漫天黑色的闪电劈向杨梓谦。空气剧烈地激荡,泛着青色光芒的气线在脚下腾起,借助风的力量,杨梓谦敏捷地躲开对方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势,想要不着痕迹地朝紫云洛那边移动。
然而索路看穿了他的企图,黑雾立刻蔓延到杨梓谦脚下,他脚下的地面顿时变成沼泽般「咕嘟咕嘟」冒着黑色气泡的腐烂泥土,死亡的气息从里面缓缓升起。
杨梓谦在感觉到不对的一瞬间已经高高跳起,青色的气流凝聚在身体周围,托着他在空中快速滑行。索路见状身体一斜,散发着浓浓雾气的翅膀挥动着,瞬间出现在杨梓谦背后。黑光在他手中形成长刀的形状,劈头砍向杨梓谦。
从呼啸的气流中察觉到危险,杨梓谦已经顾不上回头,身体猛的一沉,背后气翼飞旋成剧烈的漩涡,狂风像利刃瞬间绞碎了阴影,并顺势对着索路席卷而去。
冷笑一声,索路一挥手,成片的雾气蔓延上来,顿时淹没了他的身影。待气流吹散雾气,他的身影早已移动到别处。
而杨梓谦却因为全部的气流都用来化解那一剑的攻击,整个人在空中保持不住平衡,以一种狼狈的姿态跌落在地面。还没等他重新爬起来,像鬼魅一样如影随形的触手已经卷了过来,仿佛一只毒蛇缠上他的身体。
杨梓谦操纵气流,细密而锋利的气线瞬间将阴影切割得粉碎。然而随即,更多的触手卷上来,从手脚到身体,连眼睛和口鼻都被缠的严严实实。太多的阴影防不胜防,随之钻进皮肤的雾气更是带来一阵阵钻心疼痛,杨梓谦忍不住闷哼一声,痛觉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气流一点点散去。
「抓到你了,小东西。」
索路从空中缓缓落地,看着动弹不得的杨梓谦,冷冷扬起嘴角,眼里流露出残忍的神色。漆黑的触手从他背后伸出来,汇聚成一只手的形状,不断向前延伸到杨梓谦面前,然后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凌空扬起,将他整个人举到空中。
黑色手掌不断收紧,浑身被触手缠住的杨梓谦丝毫无法反抗,只能任那只手的力量切断空气来源。他的脸渐渐变得青紫,眼神越来越涣散,喉咙里发出的最后的呜咽声也一点点低下去……
就要死了么?他想着,意识渐渐远去,朦胧中他似乎感觉到一种味道,很淡却很清透的草药气息,让他很容易想起某个人的气息,而那其中又夹杂了几丝熟悉的香气,那是普通人辨别不出的气味——月见草和金露花,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植物……
蓦地,他感到脖子一松,身上的束缚也消失了,他从空中摔落下去,身体碰触到坚硬地面的痛觉,此刻恰恰让他确认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发生了什么?
他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刚脱离濒死状态的身体还没有缓过来,视线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别在索路的背后,正立着另一个身影。他们紧贴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亲密无间。
「紫云……洛……」
你没死,太好了。
得到这个认知的杨梓谦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怎么……可能……」
索路震惊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口突出来的半截剑刃,银亮的锋芒散发出淡淡微光,一些特殊的物质在锋刃上游离。细碎的光粒如同夏日流萤,不断地从剑身上面逸散,继而又钻入索路的皮肤血肉之中,数之不尽,生生不息。
「月见草的汁液和金露花的粉尘——这两种东西你一定不陌生。」
从背后偷袭了索路的人影大口喘息着,他的状态并不好,甚至看起来比杨梓谦还要岌岌可危,一幅随时会倒下的样子。他双手握着一柄古朴长剑,从他站的角度来看,他的大半个身体几乎都是挂在剑柄上的,如果不是如此,恐怕他早就站不住了。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无怪乎如此虚弱——在他的心口处,一个可怖的伤口还在淌着血,若是普通人,恐怕这样严重的伤早已致命。
「没有异能的人用这两种提取物炼成药液对抗『黑蚀』……对于你来说,这种液体就是剧毒吧。」
剧烈的喘息引起一阵咳嗽,让紫云洛差点握不住剑柄,随着他的手一阵颤抖,索路喉咙里也发出痛苦地低吼。
「紫云洛!你这个……」
「也许你说得对……索路本来,就是想杀我的……人心的罪恶会引来『黑蚀』,而『黑蚀』放大了罪恶的根源……」紫云洛低笑起来,一口暗沉的血随着他的笑声从口中溢出,「我早该知道的,索路,我早该知道所谓的答案,只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软弱罢了……」
剑刃上的光芒渐渐强烈,越来越多的光粒流散出来,不仅是钻进索路的身体,还有更多围绕着他周身轻盈飞舞。在这样如梦似幻的光影之中,索路却如同正在被灼烧一样,挣扎着发出嚎叫。他用手肘将背后的紫云洛击飞出去,那柄致命的剑却留在了身体里。他伸手想去拔掉剑,然而指尖刚刚触到剑身,就像被腐蚀一样发出「兹兹」的声音,同时泛起一阵阵黑烟。
「啊——」
骇人的惨呼没有让紫云洛动容,他倒在地上,淡淡地目视着索路的身体渐渐被一阵似水幻光完全包围,随着那些浓郁阴暗的物质一点点溶解在水色光芒之中,索路也慢慢像是被抽掉了空气的皮球瘫软下去。紫云洛面无表情,眼睛里有某种幽深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般浓重的情绪。
「你杀了我两次,我还你一次,就当是让你好了。反正长这么大,你什么都要跟我竞争,我从来都没让过你……如果早些年,我让你那么一两次,我们会不会……不是这样的结局……」
疲惫席卷了全身,他忽然感到十分厌倦。厌倦这身上散发出的清香的草药气息,厌倦那些忘不掉抹不去的两个人的回忆。远处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群正在赶来,但他不想再去管那些了。他慢慢放开自己的意识,闭上眼睛,让最后的神智沉沦在一片溺水般浓重的黑暗之中……
*
「我的能力不仅仅可以治疗别人,自己受伤后也会立刻进行自我修复,所以只要不是当场致命,我基本上是很难死掉的。」
回忆着那个时候胸口冰凉的疼痛,他至今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索路心中还存有那么一丝犹豫,本该置他于死地的那穿心一击,却正好险险擦过心脏,所以,他活了下来。
「那时最后赶来的是闻人烈,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相识的。后来我没有再回S市,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用一直平淡的语气结束了讲述,紫云洛长出一口气。那些被他刻意掩埋许久的回忆现在一口气被翻出来,原以为会像撕开旧伤口表面的结痂鲜血淋漓痛彻心扉,然而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能够毫不费力地保持平静,尽管心底还有着一些波澜,却不会再翻江倒海把他整个淹没过去。
是因为时间真的能抹平过去的痕迹,还是……
紫云洛扭头看了一眼守在床边的人,从他的眼睛里他看出不带丝毫伪装的悲伤。是在为我悲伤吗?他轻轻笑了,被握住的手微微曲起,反握住白亦悠的五指,用眼神传递出自己的坚强。
他曾经被那些记忆纠缠,每夜噩梦,在寂静如死的夜半之时骤然惊醒,心底充斥着缺了一块的空白和茫然。他发下誓言不再使用自己的能力,天真地以为这种自我放逐般的仪式就能埋葬梦魇,可一切都是掩耳盗铃。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遗忘,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一个错身那些层层叠叠的记忆便全部复活。
就像他与生俱来的那种气息,代表着能力也代表着不幸。淡淡的草药气味和那段回忆一样,成为他生命里挥之不去的幽灵。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是的,他发现了,那块空白的茫然正在被渐渐填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第一次见面时的感兴趣,心血来潮的收留,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不再做恶梦,他开始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迷茫渐渐褪去,掩埋在深渊中的坚定信念重新露出纯净而透彻的面貌,而他也终于知道,那纠缠他生命的气息究竟有什么意义——并不是诅咒或者不幸,只是他以前未曾发现的愿望,想要用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双手,去守护重要事物的愿景。
这一次,他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东西。
他深深地看着白亦悠,在后者清澈的瞳孔中,有他自己明晰的倒影。他们十指相交,如同命运的丝线,在此刻俨然已打成死结。
「砰砰砰!」
沉默而暧昧的气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切敲门声打破,紫云洛额角蹦起青筋,咬着牙却只能无奈地让白亦悠从他宽大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跑出去开门,心里忿忿地诅咒来人走路上被猪踢。
几分钟后,被诅咒的来客跟着白亦悠一起走了进来。
「……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此刻半坐在床上的紫云洛并没有穿上衣,晕染了血迹的绷带一层层将他的伤口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是个重伤患。闻人烈一眼看到就吓了一大跳,不过再看看紫云洛的脸色并不算差,也就稍微放下心来。
「很久没跟人真刀实枪地动手,生疏了。」紫云洛轻描淡写地说。
「你本来就不是战斗系的好吗?」杨梓谦扶额,仔细算起来紫云洛也是他引导进「阴阳祀」,系统接触到异能这个领域的,所以他对他了解得更多,「医生就乖乖呆在后方做治疗,冲到前线去逞什么英雄?」
「嘁,战斗系了不起啊?」
闻人烈哭笑不得地听着他们唇枪舌战,担忧了一天一夜的心里总算是放下一块大石头。紫云洛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没有大碍。原本,从情报部调查到的消息还让他有些忧虑——那个刀疤毕竟是索路的哥哥,而索路……他们都知道,这个名字是紫云洛心底不能碰触的伤痕。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没事就最好了。」制止了紫云洛和杨梓谦毫无意义的斗嘴,闻人烈摆出严肃脸,「不过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恐怕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成功把三双视线都引到自己身上,闻人烈也不兜圈子,直接透露出情报部的调查——当紫云洛的房子还被结界笼罩时,他们无法破除结界找到紫云洛和白亦悠的踪迹,但那并不代表他们一无所获。
「那个刀疤是半年前新来黑区的,现在想来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应该就是紫云洛,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动手。这一次突然发难,恐怕也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安排,他只是个小小的棋子。而且,白亦悠被牵扯进这个事件里面,也不是巧合。」
「你的意思是?」
紫云洛眯起眼睛,他不介意成为什么人的目标,在黑区呆了这么久,他很清楚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憎恨着的人,当然也同时被人憎恨着。这是一片充满仇视的地域,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环,既然身在其中,就不得不接受。
「我怀疑,虽然刀疤的目标是你,但他只不过是背后那只手抛出来的烟雾弹而已。幕后者真正的目标——是他。」
闻人烈抬手一转,指向紫云洛床边的身影。
「亦悠?」
紫云洛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遇见白亦悠的时候,后者似乎正在被追杀。他偏过头看了白亦悠一眼,发现他的神色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幕后者利用了刀疤的复仇目的,把你们两个一起引到他们准备好的陷阱之中。我们现在还无法得知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昨晚要不是有神秘的人帮忙,你们两个恐怕……」
闻人烈把手伸进口袋,那块温润的玉牌还静静躺在里面。他用指尖摩挲着玉牌上的字,感觉很多头绪正在脑海里组成线索。
「我想到了这个时候,再隐瞒下去也没有好处了吧。」杨梓谦上前一步,诚恳地望着白亦悠,「你是清楚的,对不对?他们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助你。」
白亦悠眼神闪烁,避开杨梓谦直视他的目光。风从他身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轻柔地拨乱了他额前碎发。阳光将他整个人晕染成如梦幻般的金色,有一瞬间,他们感觉他离得特别遥远。
「你们说的没错……我知道,他们是冲我来的。」苍白的脸上展开一抹苦笑,白亦悠斜过身子,有些无力地靠在窗台上,「他们是……研究人员。」
「研究?」这个冷冰冰的字眼让紫云洛生出不太好的感觉,「研究什么?」
「生物科学。准确的说,属于生物科学中的生命体改造。」窗外的树叶发出错落的「沙沙」声,风变大了,站在窗口的白亦悠迎着风,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被风扬起的角度,他零碎的短发看上去显得有些异样的长,「在他们眼里,生命体只有两种分类——成功的试验品和……失败的试验品。」
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盖了眼睛里深邃的悲伤,白亦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正常:「成功的试验品将投入生产和使用,失败的试验品则需要回收和销毁。而我……他们追踪我,是因为——我就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风一瞬间卷起落叶从窗户钻进屋里,掀动窗前之人的衣袂猎猎飞舞。短短几秒钟内,白亦悠的短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变红,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在风中做最后的告别。
「这是我自己的命运,就由我自己去了结吧。对不起,洛,本想再陪你多一段时间……谢谢你,我生命中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遇见你。」
「等等!你要做什么?」
顾不得自己还未恢复的虚弱身体,紫云洛咬着牙从床上跳下来,要扑向白亦悠。
「你们不要牵扯进来,你们应付不了的。」白亦悠摇着头,整个人已经探出窗外,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漾起微笑,「我是个失败的试验品,所以,我原本就没有指望能活多久。在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前,能遇到你,洛,我已经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站住!混蛋,你这是瞧不起我么?我都已经死过两次了,还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你给我回来!」
紫云洛扑到窗前,拼命伸出手去抓,然而白亦悠的身影已经离开很远。他的声音远远飘来,带着迷离的留恋和悲伤:「谢谢你,洛,对不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