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打了那个倒霉的电话之后,张明礼这段日子就一直处于痛苦和煎熬之中。当天夜里,他就报了警。可是究竟能不能将钱追回来,他心里实在是没有把握,这种事情他也是头一次遇到。本来是离婚后同舒媛共度良宵的愿望变成了一夜的辗转难眠。第二天一早,严老板那边又打电话催货款了,张明礼解释将款子打到别人的卡上的事情说给他听,请他宽限几日。严老板在电话中的语气透露出对他的怀疑和不信任。张明礼在生意场中一向是诚实守信的,他相信自己只要能够挺过这一关,就一定能够东山再起的。为了先稳住严老板那边,他将自己卡里仅有的五十万先打给了严老板。
剩下的八十万哪里筹措呢?张明礼开着车从仓库处理完那批货回来,心里就不停地琢磨这件棘手的事。如果自己没有同陈淑英离婚,这点钱还是难不倒他的,他知道淑英手中就有一百万的存款。如果是一个星期前发生这事,那时候他俩的关系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还有支配家庭财产的权利。可是现在她恐怕对自己正是恨之入骨的时候,这时候去求她,不正好让她看自己的笑话吗?不行,不行,这个时候绝不能去求她。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能不能找舒媛想想办法,自从她跟了自己,自己在她身上也花了不下二三十万,如果她肯拿出钱来跟自己共渡难关,不正好借此事增进彼此的感情吗?剩下的钱再找生意场上的朋友帮帮忙,相信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对,就是这样。想到了这个好主意,他猛踩一脚油门,只想赶紧到家。
听了张明礼的新计划,舒媛心里也盘算起来:“这个老男人跟他老婆离婚后手里就没多少钱了。自己当初跟了他,不就是因为打工太辛苦,又要看人脸色,这才想找个靠山靠一靠,没想到这个靠山也要倒了。难不成自已还跟着他二次创业?他是对我不错,可这也是我用青春换来了,一旦我人老珠黄的时候,安知他不会一脚把我踢开,他老婆的下场就是先例。天下有钱的男人多的是,我何必非要在张明礼这棵树上吊死。”想到这里,他对张明礼说:“那好吧,我卡里还有三十万,还不都是你给的,明天我去银行取给你,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想办法了。”张明礼高兴地抱着她亲了一口说:“你真是我的贤内助。放心,有了这三十万,剩下的我就有办法了。”
张明礼坐在沙发上将平日里的狐朋狗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方回身上。之所以想找方回,一是这家伙有实力。同样是做生意,一起打牌,他很清楚,方回这些年没少赚,少说也有二三百万;更主要的原因是张明礼当初曾经帮过他。大约是五六年前,张明礼做生意刚有些成绩的时候,有一回夜里打麻将,被公安局抓赌给抓了起来。当晚同他关在一起的人就有方回,两人就是在那时认识的。那时的方回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他们当时从麻将谈到做生意赚钱,聊得很投机。从局子里出来后,又一起打了几场牌就成了朋友。后来,方回找张明礼借了两万块钱,又通过张明礼结识了一些生意上的伙伴,也加入做生意的行列。没想到这家伙头脑灵活,善于结交人,没几年时间,车子、房子、票子就都有了。这些年来,一直同张明礼保持着很好的朋友关系。
张明礼拨通了方回的手机,约他在方圆大酒店碰面。方回问是不是打牌,要是的话他可以带两个人来。张明礼说请他吃饭,另外谈点事。挂断电话,张明礼就出门了。到了方圆大酒店,张明礼就在二楼的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从这里可以俯视下面的停车场,相信方回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等人总让人心焦,何况这次还是有求于人。他一壶茶都快喝完了,才看见大腹便便的方回从一辆黑色轿车中钻了出来。
方回是个大胖子,梳着大背头,圆圆的一颗大脑袋,脖子上挂着黄金项链,手指上戴着大号的金戒指,处处透着有钱人的派头。夹着公文包走过来时,楼板都咯吱咯吱直响。张明礼起身招呼他坐下,又叫服务员拿菜单点菜。方回亲热的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张,昨天你可不够意思,兄弟们都等你打牌,你愣是不来,是不是新嫂子管住了?”张明礼闹离婚的事他是知道的,经常用羡慕的口气同他开玩笑。酒菜上来后,张明礼同方回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他就将被人骗走货款的事讲了出来。方回听了也很吃惊,问他有什么打算。张明礼就将凑钱还帐的想法说给他听,末后说:“老方,我这里还差五十万,想从你那里挪借一下,你看行吗?”方回捶胸顿足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应该先欠着严老板的,又不是你成心的,实在是摊上这样的倒霉事,他也该替你分担一些。”张明礼说:“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打掉牙都只会往肚里吞,从不连累朋友。况且这件事与严老板全不相干。”
方回沉吟半晌,一拍胸脯说:“成了,你这事我回去同老婆商量一下,五十万应该没多大问题。”张明礼听了这话,心里暗舒了一口气。谈过了正事,两人又喝了几杯,吃完了饭,就一起从酒店出来。方回要用车送张明礼,张明礼说不用,他想一个人在街上蹓跶蹓跶。
张明礼不坐方回的车是因为他想回去看看老父亲。父亲已经近八十的人了,母亲过世之后,一直一个人生活,去年张明礼请了个小保姆照看他的生活。平日里隔三差五的就要回去看看他,陪着一起吃顿饭。这一阵事情多,已经有上十天没回去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走到长青路的路口时,见居民楼的路口处有几个老人在下棋。张明礼知道父亲不喜欢下棋、打牌,这些人里不会有他的身影。父亲原是政府机关的一名普通干部,退休之后就常常显示出落寞的神情,特别是母亲去世之后就更是形单影孤,这一点张明礼是感觉得到的,可是也觉得无能为力。平日里父亲就是看看报,养养花,从楼下望上去,二楼那个阳台上被花草藤蔓包围的地方就是父亲的家。
张明礼进门的时候,见父亲正蹲在阳台上拾掇一盆花。小保姆珍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儿子过来,父亲只抬了一下头,说:“来了。”又低头弄他的花去了。珍珍忙去给张明礼倒了一杯水。张明礼问珍珍:“吃过饭了吗?”珍珍是个农村来的孩子,才十四五岁,跟他家还多少带点远亲,每次见了张明礼还有点拘束,她说:“我和爷爷吃的是稀饭和馒头,爷爷说天热,只吃了一个馒头。”
父亲弄完了手里的活儿,坐到张明礼的对面问:“阳阳最近怎么老不来看我?”张明礼对自己离婚的事还没有对父亲说,只能应道:“他最近忙着复习考试呢。”父亲就沉默了。珍珍起身去到阳台把父亲撒在地上的碎土收拾干净。张明礼明显觉得这些年同父亲坐在一起话越来越少,自己生意上的事父亲不感兴趣,父亲这边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人见面就常常这么枯坐着。“爸,最近身体还好吧?”张明礼问,父亲没有回答,看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他没再打扰他,走到阳台问珍珍,珍珍说:“没事,爷爷经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睡一会儿又自己醒了。”
张明礼进到里屋躺下眯瞪一会儿,想父亲这种精神状态实在让人担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又想,钱的事情有着落了,下一步生意怎么做?这可是件费思量的事。往常这个钟点,他是沾枕就能睡着,今天却是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好不容易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手机又响起来,拿起一看是方回打来的:“老张吗?很不好意思,那件事兄弟帮不上忙了。我老婆把家里的钱都投资买了股票和基金了,一时半会儿也提不出来。我怕耽误了你的事情,就先给你回个话。反正你老兄朋友多,路子广,我想这点事是难不倒你的。”张明礼心凉半截,只剩了“哦,哦!”的应声,挂断电话,他平躺在床上,想着方回吃饭时拍胸脯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呢?是怕我还不起钱?原来方回是这么个人,平常的时候,大家你好我好,关键时候才看出为人来。”又想,“要是方回遭了事,向自己借五十万,我会痛痛快快地答应吗?这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呀。不过,方回不该呀,当初没有我带你上这条道,你小子能有今天的成绩吗?”
张明礼在床上躺不住了,他坐起来翻看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看起来朋友不少,可平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打打麻将还行。真要向人家开口借这么一大笔钱,他心里还真没多大把握。连方回都是这样,别的人谁有这个实力呢?想想又不甘心,不能就这么等死。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跟人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就从父亲家里出来了。
一个小午,张明礼拜访了六七个朋友,却没有借到钱,这让他很伤面子,也很失望。平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自己没少替他们买单,说起来都是称兄道弟,似乎个个关系都很铁。可怎么一提钱,就无缘?个个跟自己哭穷,不是没钱,就是手头紧,我是跟你们借钱,又不是不还,至于吗?老话说“生意场上无朋友”,确是至理名言。天渐渐黑下来,街上的路灯也亮起来。张明礼走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他感到身心疲惫。他干脆停下来,在路边街心公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点了一根烟抽起来,不远处几对情侣在昏暗的灯光下窃窃私语,让他看了很是羡慕。还是年青时好啊,不像他这个中年人,一身的疲惫,一心的烦恼,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城市中乱撞。哎,这就是生活!
坐了一刻钟,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张明礼这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吃。起身往家里赶,他想回去暂时不要将今天失败的经历告诉舒媛,不然再被她刻薄几句那自己脸上更挂不住了。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自家的楼下。很奇怪家里并没有亮灯,舒媛通常不会这么早就睡的?带着疑问,他开了门,打亮客厅里的灯,家里空无一人。转了一圏,看沙发旁的茶几上压着一张纸,他拿起一看,上写着:
“老张,我家里有急事,急着赶回老家,你保重!
------舒媛----”
张明礼心里咯蹬一下,她这是不辞而别呀!什么样的急事会连个电话都来不及打?带着疑问他拨了舒媛的手机,电话关机。再进屋看看,舒媛的东西都不在了。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这是看我张明礼走背字,倒霉了,不跟我了,要分手了。可是你不能耍这种手腕,直接明说嘛,不就是三十万吗?我还真没放在心上,让他气的是自己看错了人,而且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张明礼坐在沙发上,将灯熄灭,闭眼想着今天这一天发生的事,原来以为自己挺有本事,在社会上呼风唤雨,在家里说一不二,其实满不是这么回事。自己就像是穿了一身纸糊的盔甲,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只须有人用手指轻轻一捅,就露出本来面目。这不是一转眼就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了。
这天晚上,张明礼没吃晚饭,和衣躺在床上。他流泪了,为什么要哭,他不明白,他只是默默地任泪水流出来,这样他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次日,他回到父亲那里,很平静地将最近发生的变故向父亲和盘托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父亲原来还是他在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人。就如小时候他在外面挨了打,跑回家向父亲哭诉一样。老父亲听完后没有指责他,他把家里的存折交到他手中,说要是钱凑不起可以把房子卖了。说完又去阳台收拾他的花去了。
张明礼捧着存折,一句感激的话也说不出。他心里充满了愧疚,这房子、存款都是父亲一辈子的积蓄,是他用来养老防病的钱。有了这些钱,父亲的心里会有一种安全感。可一旦没有了,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自己当儿子的不仅不能孝敬他,在外面打了败仗却回来向老头子告求,带累得老头子也不得安生。可是如果不接受父亲的帮助,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是先委屈一下老头子,将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
有了父亲的帮助,张明礼又开始忙起来,他先卖了自己的车,又拿着房产证去银行办了贷款,再加上父亲的积蓄,卖掉同舒媛那边的家用电器,退了租房,又找亲戚借了点,总算是凑齐了货款将严老板的款子还上了。可是他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张明礼回来同父亲住在一起,每日里在家哀声叹气,很是烦恼。以前的那些牌友知道他倒霉破产了,也都自动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的手机也常常一天也不响一下,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贷款一旦到期,他们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他就去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干起了送水工。当张明礼穿上送水马甲,推着自行车走出送水公司时,都有点不相信自己这么快就沦落到社会的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