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城主宅邸。
谢君巡坐在椅子上,他的眉头微皱,面容冰冷。他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扶手上,叩叩叩。
一边的侯戚戚向他禀报着怪事:城外的饥民里,出了一个神医。
昨日城外有一饥民,因姑娘生病晕倒,带领其他人敲打攻击城门,饥民与卫兵之间本已剑拔弩张,这时从饥民之中走出一女子来,她只是轻言了几句,暴乱便瓦解,听说只是施了几样随处可见的杂草,那晕倒的姑娘立时便清醒了过来。
其他人纷纷称道为神奇,之后那女子陆陆续续帮他人诊治,均是用了些寻常杂草,竟然治了许多人多年顽疾。那女子一时被奉为神医,在城外那一撮饥民之中,地位陡然提高。全都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那女子。
谢君巡越是听着,眉头越是紧皱。
“谢大人,属下应当怎么办?”禀告的女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谢君巡的手指,仍然轻轻敲击着扶手:这所谓神医,究竟是什么人?真是天上掉了个宝来让他谢君巡来捡?
不可能。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来:“等。”
这样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若是别有所图,心中焦急便自然会露出破绽来。
“是。”戎装的女子低头应道,“属下,自然会跟着她。”
到达这谢城,已经足足有三日了。
龙蕴的心中有些着急了。
今天的天上降着蒙蒙细雨,大地都被一片阴霾笼罩住了。
这春雨烦人,烦人,最烦人。龙蕴的心中很焦躁:从谢城回到余杭城,还需要三日。若刘之矣率先谈妥了军备之事,那她还怎么做得了手脚?
她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心乱如麻。脚上踩着泥泞,任雨滴滴掉在肩头。
龙蕴很沮丧:这武功不好,坏事果然不好办。
就为了让谢城主听到自己名字,这三日龙蕴所治的病人,比她上辈子的二十二年治的还多。质疑的人通通没了生气,反倒低眉顺目地求着她高着她:“神仙姑娘,帮我家狗子看看病罢。他虽然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保不准从哪里沾得了病痛来。”
看看,连这种没生病的,都望着生病让这神仙姑娘来治。
“哎呀快走开!你这人狗腿!那天还明明质疑人姑娘,现在就巴心巴肝地来求人家了!”
“神仙姑娘神仙姑娘,来,这是今天城里发的粮食。”饥民本就瘦弱,却还把好不容易排来的粮食,分给了龙蕴。
龙蕴道了一声多谢,心中一暖——想她的二十二年奉献付诸东流,而现在自己只是略施了些医术,便能让别人真心以待。
瘦弱的人赶忙地摇着头:“神仙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是我们该感谢你!我们这些人,除了谢城主和神仙姑娘,哪里还有其他人管我们死活?”
龙蕴坐在大石头上,啃着馒头,忽然想欣赏这骄纵的春天。乱世之下的景再美,都无人有心欣赏。
她确实大意了,本以为这谢城主前世被轻松除掉,肯定是个笨傻蠢,却不知道自己变成了笨傻蠢。
龙蕴一边看雨,一边盘算着日子,再等两日,至多两日。她便必须回余杭了,再久,刘之矣该起疑了——无论使什么手段,都应该要进入这谢城了。不管是偷谢城的信物,还是偷一匹马来代步,都必须进城了。
是夜。
“救命!救命啊!”女人凄厉地喊道。划破了今夜格外的静寂。
饥民们纷纷倚在城门边墙睡着,在这凄厉女人的喊叫之下,他们竟然一动未动,竟像是死去了一般。
谢君巡穿着一身素衣,他原本看完兵书之后便准备歇下,只是今天鬼使神差之下,他忽的想要来这城边来,看一看这从天而降的女人。他哪里知道这女人,竟然重要到强行拉长了他原本短暂的一生?
驻守的士兵看了他纷纷恭敬道:“城主。”
他轻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那女人呢。”
士兵恭敬说道:“在城门下敲门呢。”
谢君巡的眼神往下一巡,便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城门下,气若游丝地敲了两声门。若是仔细去听,还听得见她细细说道:“官老爷,官老爷,还请开开门。”
因白日里下了一场急雨,夜空之中群星闪烁,若这不是乱世,倒确实很有一番情调。
谢君巡心中一声冷笑,倒是想看看这从天而降的女人,会耍出点什么花招来。
于是他微微颌首,吩咐卫兵道:“让她再敲一阵,把她放进来。”
立即放这女人进来,必定会引起女人警戒。
“救命!救命啊!”
“官老爷!官老爷!求您开开门啊!”女人拼命地捶打着城门,一时之间咚咚声音作响。
单薄的农女的声音非常急促,她惊惶地说道:“不知这发生了什么事情,乡亲们居然一时间都晕了过去!官老爷!官老爷!”
谢君巡一听,火把一掠,便看见饥民躺在城墙边上,不是寂静,而是死寂。
风尘仆仆的女人敲打着城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卫兵大人,还请禀报城主大人,这些人之中定是混进了细作!”
女人哭喊着,声音里带着嘶哑,在这一片死寂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大人!大人!这细作得赶紧捉住啊!”
“呵呵。”谢君巡笑了两声,看得他十分好笑——好一个会贼喊捉贼的女人。
城门外十分荒凉,有一掠茂密的丛林,这大地白日里下过细雨,一片泥泞。而这女人滚在泥堆里又哭又喊,十分狼狈。
谢君巡冷眼站在城墙上,再看女人哭喊了一阵,觉得看不出新花样来,实在是兴趣乏乏。他一张嘴唇,正欲命令士兵不再开门——那女人的哭喊之声,却戛然而止了。她晕倒在了那一片泥泞之中。
谢君巡眉头一凛,吩咐卫兵:“开门。”
而躺在城门下,裹在泥浆里面的龙蕴,她发上是泥,脸上是泥,粗布衣裳上覆满了泥泞。她现在这副样子,谁还认得出她来?
钝重的门拖在地上嗡嗡作响——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假装晕厥的龙蕴自然听得见,她的猫眼一睁,唇角一勾露出了狡黠的一个笑。
袖口微微一勾,她将那致热又足以让人晕倒的粉末,也吸入鼻中——她做戏,总是喜欢做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