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每次考第二,许菡文都是考第三。可是黄老师上课时从没有对我们借读生提问过。她最喜欢的几个学生里,两年了也没有排进去我,更别说许菡文了。甚至黄老师还有一次说,咱们班的前三名,第一是咱们自己人的,其他两个都是外面来的同学的,大家可要加油啊。
外面来的,这一句话就定位了我和许菡文在初中这个班级里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待遇。我们这些交高额赞助费的借读生,不论成绩高低,在班级里,自动被划归一个群体,一个我们不愿意归属的,被孤立的群体。
我们这所初中,附属于A市曾经最显赫的企业。而A市,也是依托这个企业而建。当年A市的有钱人,大多是这个企业的员工,在这个企业最辉煌的时候,我们这个小城的南区北区泾渭分明。北区是他们的天下,南区,是我们这些土著的天下。他们富有,我们清贫。他们代表着这个小城里最顶尖的生活,而我们,则被视为刚从农业社会迁来不久、还没有进入大城市的生活方式的边缘人。
但,这些都是曾经的事了。
如今,那些企业都已经破产重组,经历过职工大量下岗,医院和学校也已经逐步交给地方。这所学校曾经的辉煌鼎盛,宛如一夜璀璨的烟火,在日后回想起来,幻灭得极快。
我经常想起往日的幻灭,仿佛我的生活,我的命运,也随着A市的发展而反转。
如今,学校逐渐没落,早已不复当年热络的景象。前两年回去,眼见教学楼开始破败,没有修整,我们用过的桌椅上全是坑洞,摇摇晃晃,整栋楼都像是要即刻废弃了一般。
小城的生活开始发展了,许多外地人渐渐成了本地人,许多本地人也发家致富,反而曾经象征小城鼎盛支柱的厂区,落寞了不止一星半点。有许多商场,专卖店,本地人经商的,许多已经发家致富,南区虽然嘈杂,但经济越来越兴旺,反而北区,显得落寞了许多。
工厂已经不是荣耀的所在。
黄老师当年大概是预见不了这一天的。当年,她对我们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恶,仿佛是我们这些平民硬掺入了贵族之中,破坏了他们的纯净一样。
我讨厌那样的环境。但是没办法,划片的那所中学太远了,我父母宁可多掏借读费,也想让我在上学路上轻松一些。而且他们也固执地认为,要让我接受A市最好的教育,这所学校是唯一的选择。
其实黄老师长得还不错,走路摇曳生姿,每天换一套衣服,搭配得色彩缤纷,风情万种。如果当年她的心能对全班的孩子公正一些,恐怕她会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女人。但是她始终不能对我们多看一眼。
初二的时候,黄老师要调走了。这个消息也许传了很久,但我们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我内心,其实是高兴的。后来我继续读书,上了十年学,遇到的老师都很好。所以现在我明白,如果当初我们不借读,至少对某几个人来说,一生的观念、想法、性格是会有很大不同,而命运,或许也有不同。只可惜,一切都无法假设,不能重来。
直到期末要放暑假的最后一天,下午快放学了,黄老师说,我要调回我的故乡了。全班同学开始叽叽喳喳,然后班长站起来哭着说:“我们要把黄老师留下,大家说好不好?”
“好!”异口同声的回答,整齐响亮。
我心中突然有种淋漓的畅快感和巨大的迷茫,我没有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