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察女儿的名字让我想起她送我的绣有“馨”字的手帕。
我原本以为手帕是她自己的随身用品,“馨”是她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既然她女儿叫佟馨,那么这条手帕理应属于她的女儿。
手帕纯白,泛着清香,单绣着女儿的名字,或许是女警察给她准备的生活用品,抑或是作为母亲送给女儿的一个简单的小礼物。
然而她却送给了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让我擦拭脸上污秽的血。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佟馨,枯瘦的身躯,憔悴的面容,痛苦的表情,一个天使却在承受魔鬼的痛苦。
女警察不再说话,坐在床边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有时用手整理一下被角,有时用手轻抚佟馨的两颊或是她的头发。
这时的她脸上已经没有了令人望而退步的庄严,尽显了无限的爱惜和温柔,当然这种温柔不是女人的柔情似水,恩……或许是母亲的特有品质。
在母亲的爱抚下,佟馨慢慢的睡着了,紧蹙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呼吸均匀,人也变的更加美丽可爱,更像一个天使。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开了,一个白净的女护士走了进来,看见我在病房有点意外,冲我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看了看佟馨,轻声对女警察说:
“睡了?”
女警察点了点头,站起来,握着她的手说: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我也没时间,得亏你把她照顾的这么好。”
护士说:“您太客气了,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嘛。”
女警察拉着护士的手走出病房,稍微提高了声音说:
“佟馨……还有希望吗?还能……医的好吗?”
女警察的声音有点哽咽,护士没能回答她的问题。
女警察没有再继续追问,佟馨的情况她自己应该清楚,只是时间的问题,之所以还要问,只是对出现奇迹的一种无奈的期待。
她们在外边说着话,我在想这么小的女孩会得什么样的病,而遭受如此的痛苦,还有我们已经在这挺长时间,为什么不见女孩的父亲出现,或许他的工作更忙,但是再忙也应该抽出时间关心自己的孩子,安慰自己的妻子。
有可能因为孩子的拖累他们已经离异,毕竟存在这种不负责的父母,也有可能孩子的爸爸已经过世……
不知道为什么,女警察的丈夫被我想象的越来越不堪。
我正一个人在病房里胡思乱想,忽然熟睡的佟馨嘴角上扬,展露出可爱的笑容,可是刚笑到一半,她的脸上一阵抽搐,表情极度痛苦,眼睛慢慢睁开,里边滚出硕大的泪珠,透明的管子插在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听见动静,女警察推开门,一个箭步冲到床头,双膝跪在地上,用手抚去脸上的泪水,亲吻她的额头说着:
“佟馨乖,妈妈在这呢,妈妈在这呢。”
佟馨在妈妈的爱抚下慢慢的恢复了平静,看见站在旁边的护士,眼睛眨了眨,嘴唇动了动,好像是要说话,脸上带有恳求的表情。
女警察显然体会到了女儿的心意,转过头来问道:
“她要说话,可以吗?”
护士有些为难,说:“这样有风险,再说我也做不了主啊,要不还是让她写下来吧。”
女警察只好同意,给女儿找来笔和纸,佟馨用手紧紧握住笔管,用力的在纸上划了几个字,交到女警察的手里。
女警察接到手里仔细看罢,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打转,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女警察在我心目中首先是坚毅的女人,轻易不会流下眼泪,即便是在直面女儿经受病痛折磨的时候,然而看到女儿写下的几个字却再也没能忍住,我很好奇,很想知道她女儿写给她的是什么。
时间又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佟馨终于又昏昏沉沉的睡着,时间太晚,女警察也不得不离开。
往回走的路上她的表情凝重,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的走着,我和她并肩而行,终于在好奇心的促使下,我问道:
“刚才在医院的时候……看见你哭了……”
看着她的眼睛暗淡无光,我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悔,没有勇气再问下去。
她并没有在意,只是摊开手掌,让我自己拿手掌上的纸片。
纸片浸润了她的汗水,有点湿,上边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字:“梦见爸爸。”
我问道:“孩子的爸爸呢?”
她说:“去世了,车祸,因公牺牲。”
谈到自己的丈夫她的脸上掠过一丝自豪,当然还有忧伤。
我问:“佟馨现在这样,是因为当时和爸爸一起在车上?”
她只是轻微的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我想对她加以安慰,可我的安慰她并不需要,我的词汇里也缺少这样的话语,我只能靠近她陪她慢慢的走着,希望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她忽然转过身来问道:“你听说过‘安乐死’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只能摇摇头。
她接着说:“听说‘安乐死’的人好像在做梦,没有痛苦。”
她昂起头看着深不见底的夜色,长舒一口气。
说:“能让佟馨‘安乐死’也好。”
她的表情已经没有那么凝重,眼睛看着黑色的天空,仿佛看到了希望。
我说:“人终归还是活着好,起码还可以看的到。”
她说:“佟馨现在只是熬时间,还要承受一般人承受不了的病痛折磨,她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能看见爸爸,得到父母的爱,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真正感受到快乐,看到她每天痛苦的挣扎,我宁愿她永远活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