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古异眼前一黑,已经没有了知觉,待他醒来,是在一个山洞内,其旁坐着一个老者。
老者头发花白,苍老的脸上隐着一层忧虑,不住叹气,见古异醒来,忙不迭地问道:“小异,你觉得身体可好?”
“唔……是徐爷爷啊……”古异的声音带着稚嫩,小巧的嫩手揉了揉眼睛,有些迷惘,瞅了瞅四周,一片昏暗,看不十分真切。
“徐爷爷,这里是哪里啊,爸爸妈妈呢?我好像看到了浓浓的黑雾,然后爸爸妈妈就将我抱住了,后来的什么也看不到,之后,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老者名叫徐元,是古府的一名老仆。
“哎……”徐元哀叹一声,几次欲要出言,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先稳住古异,柔声道:“小异别急,在采乌枫草的时候,你睡着了,老爷他们又不便带你回家,只好让老头子我抱你先行回去,只是行至中途,那天空黑压压的,好像要下雨一样,老头子就擅作主张找了个山洞,让你休息……”
老者一番说辞,心里却在嘀咕要如何将真相告诉古异。
黑云盖下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彼时,黑云转为红雾,红雾炽烈,内蕴火种,人触之必然焚灭。古异一家子上山采乌枫草,恰逢红雾最浓之处,他父母为了保护他,已被焚了个尸骨无存,且红雾沾染血腥变得更为浓烈,古异身处被红雾包围的圈子里,本是必死之局,只不过在他父母被焚死之后,一双苍老的手,将他从红雾中拉了出来,这才得以幸免于难。
徐元是后来才到山上去的,只找到了昏迷的古异,至于古年等一行人连个影都没有见到,事后去到乌枫草的采撷之地寻找,仅发现一大滩脓血,正是尸骨被化所留。见状,徐元险些背过气去。
脓血、残败的土地、红雾这还只是一个开端,三天以来,乌枫镇上的人,不知何故,染上了一种怪病。患者先是会通体发热,过不了几个时辰,体表会出现一粒粒红疹,初时以为是天花之类的传染性疾病,可再过几个时辰,红疹颗颗爆裂,脓血就如泄了的山洪一般爆发出来,接着,患病之人会全身抽搐,两眼发黄,口吐白沫,身上皮肉一块一块掉落下来,好像身体腐烂的僵尸,狂吼着,发疯着,痛苦着,然后死去。
每一个人死去之前,将会极尽痛苦,饱受折磨,看得人莫不束手无策,心惊肉跳,甚至很多人看得吐了一地,胆小的几乎晕死过去。
三天的时间,这种疾病已经蔓延开来,全镇的人在三天之内死了一半,比之两国交战都要残酷。能走的已走,留下来的都是等死之人。一座秀美富饶的小镇,也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座死城。
徐元心惊胆战,不住踌躇,他形将枯迈,半只脚已入尘土,可古异却是新生的嫩芽,若是与他一同归于黄泉,总是不忍,且心中惦念着古年一家的好,暗暗下定决心,纵使拼了老命也要为古家保留一点血脉,疾病蔓延当日,便将古异带离乌枫镇,可由于古异一直昏迷不醒,不便远离,只好暂时寄居附近未被红雾焚化的山野,每日采摘野果充饥。
如此度了两天,好在第三天,古异业已转醒,且全身上下并无任何异状,这才稍微安心。
徐元采来了野果,见古异又沉沉睡去,将野果放在其身旁,准备出去打些野味,给后者补补身子,然他前脚才踏出山洞,就听古异发出一声惊呼。
“爸爸妈妈,你们、你们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小异,小异害怕……”稚嫩的声音带着惶恐,十分无助,惹人怜惜。
徐元脚步一顿,吓了一大跳,赶忙回首,却见古异紧闭着眸子,眼角有泪水在涌,且其全身紧绷,业已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在说梦话。
徐元心灵一动,或许是古年夫妇正托梦给他们的爱子。念及此,便快步走向古异,将后者搂在怀中,拍着他单薄的背脊,道:“小异乖,有徐爷爷在呢,徐爷爷会保护你的,一定会让你快快乐乐的成长……”说完,脸上一阵凄苦,念及未遭大变前的乌枫镇,以及古家,两行浑浊的眼泪业已缓缓落下。
“徐爷爷……”古异的眼睛睁开,眼角的泪渍犹未干涸,他拿起嫩手在眼角拭了拭,说道:“我好像见到了爸爸妈妈,他们在对我笑呢,可是不管我如何叫他们,他们都不理我,而且,笑着笑着,就又对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小异一个人,小异害怕……”
闻言,徐元苍老的脸上更是凄苦,他只得柔声安慰古异,可言语再华丽,也抵不住令人惋惜的现实。
如此度了几日,皆都相安无事,一老一少在这片山脉之中,倒也怡然自得。只不过,每当古异询问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见不到爸爸妈妈,徐元苍老的脸颊会更添苍老。每一次都以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作为答复,古异听了,每次都会大哭一场。徐元无法,只得瞒一时是一时。
有家不能回,有父母不能见,直过了一个月,古异才获知真相。
徐元磨不过古异,且后者三番两次,想跑回乌枫镇,虽都被自己阻止,却也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得由着他跑向近处的山坡。
古异没跑几步,登高望远,入目处却是一片枯焦,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业已不见踪影,且原本乌枫镇的方向,烟尘弥漫,不见天日,隐隐间有缕缕黑气冲霄。
古异心下一凉,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敢相信所见一切,以为自己犹在梦中,欲待再近一点细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臂膀。
这时,徐元站在了他的身旁,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颤声道:“小异,老爷他们已经……”
“他们去远方了对不对?”古异忽然说道,不给徐元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犹自呢喃:“爸爸妈妈一定是去了远方,一定是,他们不是不要小异了,而是有事,只是暂时不能来见我,一定是这样的……”
闻言,徐元鼻子一酸,眼眶业已湿润,凄苦道:“是了,只要你快快乐乐地活着,一定能再见到老爷他们的,他们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比燕国还远的多,可能去了齐国,也可能去了秦国,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古异时年八岁,虽无比单纯,却也明白事理,知道自己父母不在人世,而导致这一切的兴许是那一天黑压压的乌云。
“赤妖老祖!”古异小小的心灵里已有了一个让其心神具颤的名字,布满稚气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缕仇恨。
时间飞逝,又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天,徐元登高望远,但见乌枫镇方向,忽然闪过一道雷霆,天空中浮起一片白雾,接着,一阵劲风吹拂,白雾全部消散,化作点点光雨,将乌枫镇洗刷了一遍。
光雨过后,乌枫镇焕然一新,那隐隐可见的黑气业已全部消散。见状,徐元心灵一动,猜有仙人降世救治,怀着敬畏之情,在此地山头,虔诚朝乌枫镇方向跪拜下去。
乌枫镇天降一场甘霖洗礼,其弥漫的污秽邪气全部消散,留下来的人总算熬了过来,可犹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欢呼,贫穷、饥饿就如病魔一般,接踵而至。
故而,乌枫镇的邪气虽已消散,死气却未减少,反而越加浓厚,为此,楚国皇室也束手无策,也就任其自生自灭。
事实上,楚国皇室如此决策,是由于此次事件涉及到修炼者,恐怕触怒强人,至少在还未查清楚之前,不便出面。
徐元见乌枫镇弥漫的黑气消散,便活络了心思。带着古异客居他乡总算不便,若乌枫镇有生机可寻,留下来安度一生也未尝不可。所以,此后的半个月,他都小心地回转乌枫镇,探看情形,如此往返数次,见镇上瘟疾已去,没有大碍,才带着古异一同回转。
回到乌枫镇,徐元猜想楚国皇室必然会花资重新建设,可一段时间以后,连个影都没有看到,徐元心中踌躇,在原本属于古家现已颓败的屋子里跺来跺去。因为心里考虑繁多,又想到乌枫镇颓败不堪,实在难以生存,可若是离开,又该何去何从?
徐元想了一夜,头发业已全白,苍老的脸颊也更是苍老。也由于这一忧虑,他一病不起,年老体迈,恐怕是不行了。
徐元病倒后头两天,古异还能在自家仓库里找到一些吃的,四五天后,家里已经空空如也,食物、清水都取之用尽,其余有用途的物品不是被劫走就是被掩埋。古异年岁很小,也无法自行去山上觅食,此时也已步入寒冬,纵使能去也寻觅不得。
自此,乌枫镇的一条街上,便多了两个乞丐。一老一少,相互依偎着,老的无比老迈,一张枯瘦的脸,几乎布满了死气,由于病得不轻,连言语都说不得,而少的,脸颊颇为稚嫩,虽衣着单薄,手和脸业已被冻得发紫,可其眸子里却充满了坚毅,溢着盎然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