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这样子是不行的……”郊外的草地上,珑儿垂头丧气地趴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无精打采地看着草地中央赤着脚跳舞的女子。
那女子猛地停住脚步,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愣是咬着牙不哭出来,沾满灰尘的两边脸颊上露出些通红,粉蓝的衣裙被树枝划破,洁白的手臂也留下了几道血色的痕迹,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她整个人显得极为狼狈。
她头发凌乱,额前挂了几缕细碎的流苏,倔强的眼光顺着林中的轻风拂过,飘向了珑儿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还是不行吗?
这个样子的她,究竟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成为艳名动京城的女人呢?
只见珑儿小小的身形从草地上爬起来,抖抖耳朵,站稳了脚步,认真地道:“倩魅,一代妖姬不是那么好当的,而且真的不适合你嘛,你看你的脚……”
倩魅这才低下眼睛去看自己的脚,她的脚趾已经被磨破了,鲜血流到了草地上,给翠绿的底色上也染上了一层鲜红。
“可是……”倩魅顾不得疼痛,抬起头,咬着下唇,水灵的目光里闪着一丝期盼,“可是……妲己娘娘当初也不是妖姬的……”
珑儿被这句话一震,蓦地垂下头。
是噢,妲己一开始也不是妖姬,要不是被九尾狐附身,恐怕……
噢,不,我只是只小狐狸,我可没有我娘亲那么大的本事……
倩魅啊倩魅,你可不要做第二个妲己呀!妲己的下场可不好!
珑儿听娘亲给她讲过姜子牙怒斩苏妲己的故事。
她缩了缩脖子,在心底一遍遍地叹着气。
你要是真的成了妲己,那……那小师傅不会饶了我的……
我可不要被师傅训!
“倩魅,要不我们……我们停止吧?”珑儿水灵灵的眼睛大睁着,期待着倩魅能够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可是……
“不,我不能,我绝对不能停止!”倩魅笃定地回答,让珑儿再次把头埋得更低了。
倩魅她已经努力这么多日子了,如果现在停止,那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心里的人在一起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心上人走到一个坏女人的身边去,决不能!
她是倩魅,可她也是浅墨。只是她并不知道她自己是浅墨而已。
倩魅只是深深记得,她十岁那年的光景。
那时,她只不过是个四处乞讨的流浪女。
在她走投无路即将饿死街头的时候,有一个男子给了她一包碎银子,解救了她的危机,也让她能够在这个无情的世上存活了下来。
她存活下来后,曾一直试图找到那个男子,以图报恩。
只是,没有线索亦没有人脉,找了很久,也不知道那个男子是谁。时间久了,只有那个男人递给她碎银子时温暖的眼光和手上的暖意留在她的心口,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曙光。也是那点曙光,让她有勇气一直努力地为了明天而活着……
十二岁那年,她被秦淮河畔的一家阆苑收留做了丫头。
那一天,是秦淮花魁夏晶晶在阆苑大摆花宴、准备挑个未来一月入幕之宾的日子。
阆苑的花宴上,人来客往,好生热闹。
大红的彩带挂满了夏晶晶居住的“玉堂春”阁楼,酒宴从秦淮河边一直摆到了阆苑的大堂里,前去观瞻夏晶晶风采的人不计其数。
能与“玉堂春”为阁名的女子,必定不是普通人吧……
倩魅自然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花魁娘子充满了兴趣。她一边忙着在花宴上端酒送菜,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见到这个她即将要去服侍的女子。
直到晚上,月色如水已经般泄在秦淮河上,照着这片热闹的场景,月光下,秦淮河里的红色鲤鱼跃着金波,听着笙箫舞乐,都冒出头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盛名远播的花魁娘子是否比得上两百多年前的林爰仪。披着月光轻纱,踩着舞步,阆苑的大幕拉开,夏晶晶才终是在花宴上露了面。
云萝绿裳的水袖轻扬,旋过几个圈儿,舞步轻盈,眉眼绽笑,仙袂飘举,云鬓花颜金步摇。
夏晶晶的出场,并没有让在场的所有人失望。
而倩魅,却是对这个女子充满了羡慕之情。
因为,这真真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
台下的人为她鼓掌、为她呐喊,甚至不惜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然而,这却是个冰冷的美人。面对台下众人的呼喊,面对一锭锭向着台上砸过来的银子和不计其数的珠宝首饰,她不动声色,也不发一言。
直到,一个男子的出现。
夏晶晶轻盈妩媚地一笑,素手扬起,便将拿着的一株垂丝海棠扔到了那男子的面前。
海棠,象征着苦恋。
原来,身为花魁,这个女子也有着自己的无奈。她在爱着一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却不是她爱得起的。
倩魅顺着海棠落地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他。
那个曾经救济过她的男子。
那个男子捡起脚边的海棠,走上台去,夏晶晶对他展颜一笑,他就打横抱起夏晶晶往“玉堂春”阁楼的卧室去了。
他是秦王朱樉。
倩魅也是在后来才听见夏晶晶是那样叫他的。
她问夏晶晶为什么会看上秦王?夏晶晶就对她报以一阵讽刺的讪笑。
倩魅不解。
夏晶晶说:“满朝王侯贵胄,唯有帝王家才是真正的富贵之家。然而太子正直,晋王内敛,燕王正气,都未曾来过秦淮阆苑。只有二皇子秦王朱樉,喜好美色、贪图美酒,时常来此,我只不过是一介烟花女子,自然要为前程谋虑。我可不管秦王殿下是什么人,只要能够攀上他、栓住他,我夏晶晶不日之后就是秦王的侧妃,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以后也不会有谁敢小觑我!”
原来夏晶晶并不是真的爱秦王,花宴上丢给秦王海棠花也只不过是她的谋计。她真正看上的是秦王的身份和秦王所能带给她的富贵荣华。
倩魅在心底默默同情着秦王。
一个男人,为自己倾心相待的女子所欺,该是怎样的悲哀?
而这个男人,却是对倩魅有恩的人,倩魅决心挽救这场权与情互相利用的闹剧。
也就是在那天,她遇到了珑儿。
珑儿原本只是到秦淮阆苑寻找转世的爰仪来的。她听说了“玉堂春”住着花魁夏晶晶,而“玉堂春”与“画堂春”却仅是一字之别,珑儿便以为夏晶晶就是转世的爰仪。可到了“玉堂春”,就听闻了夏晶晶对倩魅说的那句话。
爰仪自然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珑儿一看夏晶晶的长相,便再三地摇头叹息。
怎一个俗字了得!
虽然夏晶晶也有着美艳的容貌,却全然也没有爰仪的清雅和脱俗之质。
“为什么这样的人也能和爰仪相提并论……噢,这个世道真是……世风日下啊……”她缩在墙脚嘀咕着。
也就是这句嘀咕,让倩魅发现了她。
而她也认出了倩魅就是浅墨的转世。
珑儿在见到倩魅时眼光大亮,既然找到了浅墨,那么爰仪也不难找了。她从那时起就跟着倩魅。倩魅将心事都对珑儿说了,珑儿便决心帮她。
好歹,珑儿也是千年九尾狐妖的女儿,虽然没有娘亲的修行,但魅惑却是狐狸与生俱来的本性。
当倩魅穿着暴露、装扮妖艳的出现在珑儿面前时,连珑儿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呀,女人只要经过精心的修饰,都是可以有另外一番别致的韵味的。
“那……那继续吧……”珑儿突然地出声,打破了倩魅的沉思。
倩魅在嘴角展开一丝笑颜,点起脚尖,旋起舞步,又开始新一轮的训练。
“妲己之媚……妲己之妖……妲己之笑……”
珑儿轻声地念着,倩魅也不停地在脸上变换着表情。直到珑儿已经累得趴下,她也已支持不住,一天的训练才算是结束。
“倩魅,我帮你,是看在小师傅的面子上。”珑儿突然说道,“那个夏晶晶,竟敢可以和我小师傅相提并论,简直辱没了我小师傅的名声!哼!”
“你小师傅是谁啊?”倩魅抱起珑儿,轻轻抚摸着珑儿身上雪白的皮毛。
“我小师傅是……”珑儿抖抖耳朵,“是……呃……反正你现在还不认识就是了……”
我也还没有找到小师傅嘛……
珑儿总也不能对倩魅说,她的小师傅是倩魅前生的主子,也就是夏晶晶想要为之一比的前朝名妓林爰仪吧?
那不把这个傻兮兮的倩魅吓坏才怪!
“那你怎么说你是看在你小师傅的面子上才帮我的呢?”倩魅不解。
“哎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啦!”珑儿不耐烦地从倩魅怀里跳下,钻进草丛,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了踪影。
那之后,倩魅日日痛苦的训练,一直就没有消停过。
三年之后,她真的夺走了秦王对夏晶晶的宠爱,成了秦王的舞姬。
彼时,秦王舞姬倩魅儿的妖艳之名,传遍了京城。
夏晶晶却仍在秦淮阆苑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由于被自己的丫鬟比了下去,她的“花魁”之名也已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