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青的计划中,也没有一条是从相府落魄逃离,然后与母亲和香儿沦落街头乞讨,那样的生活别说她,就连丽珠和香儿都过不下去。所以她一早就动了自己赚银子的念头,可是她能外出的时间有限,而拥有的资本也有限,除了米铺这样不算出众的行业能够买得下,其他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就连陈家米铺,也是正逢那陈河即将倒闭之际,她咬咬牙把丽珠娘给自己的首饰铛掉后买下的。米铺不像酒楼,盈利有那般丰厚,她偶尔出的主意,也只能帮陈河不亏,盈利其实不多,那时她是非常着急的。
一直到百米宴后,胭脂米的横空出世,才真正让陈家米铺赚了个盆钵满,而她也有了出逃的真正的本钱。
这家宅院,是两年前就买下的。请了老赵父子看屋子,她每次从相府偷溜出来,总会过来一次,对老赵父子声称时,她就姓杜,常年在外做生意。
老赵是个老实人,也不疑有他,实实在在帮她看管了这间小宅院两年。
到那次乘着宁飞扬才办婚礼用品的机会,她带着香儿过来一趟,那时就跟老赵介绍了这是她妹妹,可能过段时日要带妹妹和母亲也住回来了。
老赵自然非常高兴,这个东家对他一向宽厚,连着两年只要帮忙打扫下屋子,还给他们夫子一片屋檐居住,又给他们工钱,这样的东家哪里去找。
所以他更加尽心尽力了。
于是从相府出来后,染青一行人寻了最熟悉的东城门而出,然后让丽珠娘和香儿乔装改扮后再原路返回,就进了这间宅院。
而她则负责把追兵引往君怡县去,然后在天明之前也从那秘密通道回到城内。
这是她设定的最理想的一个方案,但在制定的时候,也深知意外无处不在,她得把所有不安定因素都考虑进去。
比如说宁相忽然记起后院的二夫人,可能会让人邀请她们也入席;比如说如今现在的身份属于离王未婚妻,宁相也不敢太过怠慢,就算宁相不愿,那宁飞扬可能会想到自己。
这些因素,都有可能造成宁府在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发现她们的失踪,确切的说是逃跑。
以宁相爱面子的程度,第一时间必然是隐瞒,但宁飞扬却不会,他极有可能会立刻派人就来追捕他们。
所以染青才会有烧马车的举动,就是想要混乱追兵的视线,造成可能遭到劫匪的假象。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离王会到。
更没有算到,会比她预估的时间更早的找到她的行踪!故而她没有了退路,只能走最后一条路,驱马跑上悬崖。
这个悬崖她上来了不下十次,每次都站在崖顶往底下看,仍然会有些脚抖。
通往悬崖下面的路,她找了又找,终于被她找到那条隐蔽之极的路。一到崖底,看到那潭深水的时候,心中就有一个计策浮现。
这个计策存在着很大程度的危险性,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
可是,离王来追,就把她逼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她有试过劝说他放她离开,从她决定真的逃跑的时候,其实她就已经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无论是秦天策的正妃还是侧妃,已经不足以吸引她留下。
可是说到情深处,却仍然会觉得心痛。
最后眼见他根本没有任何松动,她明白,自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
置之死地而后生!
脚步的倾塌,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唯一没有算计到的是,白衣会毫不犹豫地飞身向她扑来,衣衫的一角差点被他勾住,夜色深黑,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看见那抹白色,越来越远,心里一角也坍塌了。
他,为什么会扑过来救她?
后背重重跌在山崖中间的一棵树上,树枝应声而断,但却也阻了她往下的重力,再落进深潭时,身体的受力变小了很多,仍旧是一头砸进了潭底深处。
这个潭,她游过三次,知道里面的冰凉程度,亏得宁飞扬是在十月大婚,否则若到了冬季,她可能得冻死在潭里。就是现在这样的天气,到了夜里,加上山中的阴气,这潭水也是激心的凉。
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手脚并用,从潭底浮了上来。
古时女子多不识水性,可是她偏偏却会。
等上了案后,找出之前就藏好的衣衫换上,然后把靴子和外面的长衫扔进了潭里,并且拿棒子扎到潭底去。
小心的抹去自己的脚印以及留下的痕迹,回顾一圈,见没有任何破绽了,才悄悄地只穿着袜子,踩着山石,步行而出那崖底,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让脚印出现。
因为山中阴气重,土壤都比较松软,穿上靴子,很容易就让脚印留下。
这个悬崖通向外界,其实有两条通道,而其中一条被长草覆盖住,如果天明后,很容易被翻查出来。她走的那条则是相反的路,这一条沿着深潭一路往内,可能要绕上很远的路,才能出崖底,但却是不会有人想到的密道。
从崖底走出来时,天已经大亮,她几乎整整走了一夜,而她站的地方,离那个崖顶整整有十里远。若不是早知这样一条秘密通道,她是绝对不会选择这个决然的方式让秦天策死心的。
看了看脚下,因为走了一夜的山路,白色的袜子上,隐隐有了血迹,她的脚也有些麻木了。可是她知道还不能停下歇息,君怡县现在是不用去了,但城还是要回。
她找了一户农户,问他们买了一双靴子,和一套农家的男装以及一些主人家准备挑去城里卖的红薯。取了一些碎银给农户的主人,他们很高兴,有人一下买走了他们要卖的东西。虽然有些奇怪为何还要买衣服和担子,但也都老实的没有多问。
这一套行程装扮下来,染青彻底就变成了一个农家少年的样子。
进城的时候,城守只随意翻了翻,根本就没有太过核查,她就进了城。
等敲开宅院的后门,看到香儿那担忧的脸,心神一松,人整个就瘫软了下来,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那一躺,她着实躺了有一个月。
因为从悬崖上掉落时撞到树干的背脊受了很重的伤,再加上潭底的寒气入侵,以及不眠不休一整夜的徒步爬山,都让她支撑的那口气,见到亲人的时候,彻底倒塌下来。
幸亏早前就已经在这宅院里备足了伤寒药以及金创药这些常需用品,否则可能她还真的就此一蹶不振了呢。
“染青,染青?你有没有在听娘说话啊?”
丽珠娘的声音拉回了她回忆的思绪,回了一笑道:“娘,当然在听啊,我知道了,以后定牢记,再不会这般没有规矩了。”
娘的那些唠叨,都听了不下百遍了,又岂会不知她在担忧什么。
当初说服娘,可是花了她不少的功夫。丽珠娘心中虽对宁相有愤慨,可是要她一介弱女子要推翻后院那座墙,携同女儿一起逃离,却是真正离经叛道的事,这在她的观念里,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她所学的女戒里,也都是出嫁从夫这样的戒条,深深禁锢住了她。
若不是染青用无限哀愁又悲伤的眼看着她,凄然诉说她不想有一天也和娘一样,成为别人的妾,然后守着四方天里过上一辈子,永远都不幸福。
她知道这样的说辞,可能会伤了丽珠娘的心,却也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
一直以来,她的幸福,她的归宿,都是丽珠娘最最操心的事。她被指婚离王侧妃的时候,就已经给丽珠娘打了一针强心剂,坦白告诉她不喜这段婚配,她不想做别人的妾室。
所以最后恳求她,道出这许久以来的计划,固然让丽珠娘震惊,却也觉得难过。
最终,丽珠还是同意了女儿的计划。
这样的决断,是需要拿出她毕生的勇气,才能点下这个头。
染青恭顺地听着娘再次重复那些女儿家该行不该行的事,余光里却见香儿在拼命忍笑,忍不住自己唇角也露出了笑容。她都长期男装打扮了,若真行那么多女子规矩,岂不是不伦不类。
丽珠告诫了一番后,见女儿垂目懂事状,虽知她的心性已经不是原本自己以为的那般静柔,但念及两月前,染青倒在自己面前,脱下鞋袜,脚上都是血,而她的背上也满是擦伤时,就觉心里抽痛。
可是就这样了,染青昏迷过去后,唇角还带着满足的笑,可见她是真的不愿呆在相府里。
轻叹了口气,起身回屋准备去念佛经。自从做了那离经叛道之事后,她就觉得浑身是罪孽,而宅院里的生活也安静,就动了念佛的心,不止是向菩萨告解自身的罪,更是想让菩萨宽恕女儿,希望能有一天让女儿遇见那个真正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