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泽皱了皱眉,吩咐侍卫去左府寻那仙道的肉身。凉寒的目光扫了眼左倾城,抬眼时却对上染青看过来的视线,心里打了个顿,这是灵魂归位后初次看向自己,是否是想起了前世他们的纠结?
忽听她问:“大哥,陈青那具身体呢?”思维跳跃太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后才回道:“我已命人放入棺木中,准备明日厚葬。”无论如何,陈青那具身体也属于然弟的,他自然不会就此把它给丢弃。
“不,”她摇摇头,“等仙道肉身找回来后,就一起烈火焚化吧,把骨灰留下来。”
沐泽与秦天策都是一惊,在他们看来,烈火焚烧是极其惨烈之事,人之肉身就该入土为安,何苦要焚烧殆尽呢?两人顿时都想起了九天之上业火之事,难道是在暗示他们俩什么?
莫名的都有些心虚,毕竟那世他们二人得她相救,却都欺瞒于她。现在她记起前尘后,会否对他们心中有怨?尤其是现在墨尘后世南越尘,又再度神魂俱灭,她会否把这笔帐全算他们头上去了?
此事暂了后,染青就又恢复了之前无声无息之态,目光垂落不看任何一人。其实她确实是不知道要该如何面对他们,当记起一切时,她最最心痛的是阿离用元神聚她孤魂不灭,他们生死相连,她生他也生,她死他则死。为求不让阿离最终神魂俱灭,她发誓一定要化解南越尘与沐泽对她的执念。
可哪里会知道,她什么都没做,南越尘就不惜牺牲自己元神助她凝聚莲心入体,让她不用再受魂飞魄散之劫。她变得茫然,就如南越尘所问,何为执念?执念是心中所起的念想,是恨还是爱?若恨意是执念,那为爱而放下恨,是否代表执念放下?反之,若爱意是执念,是否就要用恨来替代?乱了,一切都乱了,她参不透这执念从何而起,又该如何放下。
因她不知最后南越尘神魂俱灭凝聚莲心将会导致什么后果,故而以为此生再难度这所谓的执念,太白临走时说得很清楚,她必须化尽其余两人执念,否则她逃脱不了魂飞魄散之命运。若只她一人死倒也罢了,也算偿还欠下墨尘前世今生的债,可她的命连着阿离的神魂啊,这样的结果,要她如何能承受?
此世她半生凄苦,甚至两度灵魂转移,经历三次死劫,又生受那五脏六腑俱损之痛苦,最后终于度化了阿离征讨天下的魔心,可到底还是功亏一篑。
莲心归体又如何?她再也感觉不到痛了,只是麻木一片。为南越尘之死难过是麻木,为逃不开这命运绝望是麻木,为阿离终将也像墨尘那般神魂俱灭而麻木。心都麻木了,要她还能起什么情绪,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们?
而大哥沐泽对她的情意是执念,前世他替她挡那一掌穿心而死,今生他屡番救自己却受离情之苦,这执念要如何化?难道要让大哥恨她?
什么都做不了,不如不做吧。
重回宫殿后,顾桦还静候在殿内,见到他们进来,连忙上前恭声道:“皇上,药已经煎好了,需得立即服用,否则那雪莲之功效就会失了原味。”
得了眼色后,就立即转身取来药碗递上。秦天策取过药碗,一股雪莲的清香扑鼻而来,
热气还冒着,碗边温热,应是不会太烫了,于是就凑到她唇边,柔声道:“染青,把药喝了。”本以为还需多劝,却没想这回她倒是主动就着碗边缓缓把药汁全都喝下去了。
遣了顾桦在偏殿睡下,可以防突发情况发生。到底染青灵魂初归,恐有其他异端突现,做好防备总无坏处。准备入睡时,把她放于床内,却见她转了个身背对了自己,任是贴到了最里面。嘴里犯苦,最终只叹了口气,脱下外衣躺在了她身侧,手自然从背后环上她腰,却明显可感觉到她颤栗了下。
她是在抗拒他的靠近吗?怒意徒生,手上加了些力牢牢箍住,身体也贴紧了她的后背,他不允许她这种无声的抗拒,他们经历了万难才走到今日,好不容易她的孤魂可不灭,甚至他都愿意陪她一起堕入轮回了,绝不能让一个南越尘成为他们的障碍。
秦天策不知的是,若他此时能耐下性子好好与她沟通,把那孤魂凝聚一事讲于她听,而染青可放开心结,袒露自己绝望的心境,也不至于两人会越走越远。
可最后一劫是天君故意设下的心劫,为的就是考验两人之间的感情,唯有以情渡劫,才能真正同心相守。
几日的不眠不休,就是秦天策也觉有疲累的时候,在听到身前气息均匀的时候,他也终于闭上眼放心入眠。却不知那背对着自己的人,眼睛始终都垂视着,感觉到腰间的受渐渐放松下来后,知道他已经睡着了,才缓缓睁开眼,直直盯在面前的床帷上。
她很想回头去看一看他,可是却怕自己只要一动就会惊醒了他。其实他的样子不用看也都刻画在她脑海里,精致的五官与前世的紫离一模一样,即使现在的他多了许多沧桑,甚至连头发都灰白了,也不损他的气度。难怪他喜欢穿紫衣呢,其实就算转世,一些骨子里的东西都没有改变。就像他最初魔心不灭,仍有不惜一切征讨天下之心,可能这本就是他天性,若非后来她几番劫难,乃至死劫,他那最爱的江山又岂会舍得拱手让人。
睡不着啊,一闭上眼冰晶山上最后那一幕就挥之不去,轻轻把手捂在心口,感觉到那处在有力地跳动着。墨尘,你也在这里了吗?可我的心被阿离给满满占据了,没有空隙,要怎么去感觉你的存在呢?
秦天策手一摸空,立即就惊醒了过来,猛然坐起,床里面确实不见了染青的身影,顿时心下一阵惊慌,连鞋也没穿就往外跑,等穿过外厅进到院子时,他才刹住脚步。因为那院中梅树之下,背对着自己而站的白衣女子,正是染青。
她的肩头披了白色斗篷,仰着头在看那梅树上已经盛开的鲜红梅花。因为天还没亮,院子里的宫灯未灭,幽幽暗暗的,反而是她的脚边放了盏比较亮的灯,照的她周身犹如晕染了一层光圈,却独有她特殊的美丽。
很少有人把孱弱表现到这种淋漓尽致,同时又把美丽表现得令人移不开视线。他的心全揪在了一处,本来在见不到她时心里的慌乱不安凝聚起来的狂躁,瞬间就被扑灭了,只剩满满的心疼和颤动。
视线微转,这才注意到离她身侧一米开外处,还站着一人,正是顾桦,因为背对着自己,故而对方也没看见他。不由失笑,当真是有染青在的地方,他的眼中就看不见别人。
并没有出声打扰她们,就安静站在门边凝看着那抹白,全然忘了自己连靴子也没穿就跑出来。还是顾桦微一转身,看见了他,立即弯腰要行礼,他刚想制止,却见那白色身影已经缓缓转过身来。顿时失语在唇间,只愣愣看着她满身清冷矗立那方,明明近在咫尺,只需一步即可把她抱在怀里,他却迈不开那步伐。
染青浅浅的目光从秦天策脸上转到他只着了单薄的白色内衫,再往下移,当视线触及那光裸的脚时,心中一震,眼睛刺痛起来。刚才在发现自己不在床内时,他是有多心急才会这般连靴子也忘穿了?连忙垂落眼睫,不让那突然湿润的眼眶展露他面前,用尽所有努力逼回眼泪,却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秦天策没有发觉她神色的变化,只看到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颤栗,再不迟疑走上前直接把她横抱在怀,语带轻柔的怨责:“夜寒露重,为何不好好睡觉要到这院子里吹冷风?”说完朝旁边的顾桦横了一眼,意思是她作为御医,也不知该劝时劝着?
这北定本就是极寒之地,现又是冬季,比之东云都不知道要冷上多少倍。这样的夜晚,出来怎么也得穿上夹袄披上狐裘才是,只是在单衣外罩个斗篷就往露天的院子里凝站,这不是要给冻出病来吗?原本就身体被那寒气给钻体太深了,又是雪上加霜。
这倒是冤枉顾桦了,在秦天策来的前一时分,她刚刚进行劝说,但姑娘只淡淡回了句:“站一会而已。”就再没开口,那寡淡的语速与气势,与皇上十分相似。
直到眼见皇上抱着姑娘隐入内室时,才听到幽幽传来一道酷冷的命令:“还不快去煮碗姜汤过来避寒。”心中一紧,顾桦立即回神过来,忙跌跌撞撞往自己住的偏殿去煎药,确实她从太医院那边要了避寒草药的,此时可算派上用场。
等把草药汁给端进去时,就见皇上用锦被把姑娘给裹得紧紧的,顾桦也不敢视线乱飘,走上前把药给递了过去,只听耳边传来软柔的声线,与对她下令时的冷硬完全不一样。
“染青,先喝点姜汤去去寒再睡?”
顾桦悄悄抬起眼,见皇上怀中躺着的姑娘睫毛轻颤了几下,却没睁开眼。刚她还以为这么一会功夫,姑娘是睡过去了,看来依然醒着。等到她端着空碗出门前,轻轻把内室的门给带上,没有忽略掉皇上眼底的温柔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