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青心漏跳了半拍,终于明白这些日子石头娘怪异的神色从何而来了,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家人的习惯和了解。她能模仿的只是自己脑中以为的青丫头会有的表现,但原本青丫头的某些习惯却是模仿不来,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而家人却会从这不经意的一件事上发现问题,感到疑惑。
就拿这个吃饭的问题,可能以前青丫头是等着母亲来料理,否则就只会饿一顿。但对于染青来讲,吃饭是本能,根本就没有细想过其中应该注意的细节。所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暴露了马脚,幸而石头娘性子单纯,想不到别的上面去,只当难得碰上的怪事。
但长此下去,总还会在别的事件上透露这样那样的疑点,到时候她该如何去解释?每一次都这样装傻吗?这可能也是唯一的法子了,现在最好的身份掩护就是她是傻子,就算有奇特之处,也不能以常人来看待。
心中泛出一丝苦意,从陌生到熟悉,要习惯一个身份得需要多少年,而她就要在这样的世界里,慢慢的,慢慢的,把心里的不甘与念想都抹平,直到最后心如止水,真正成为青丫头。这就叫——安于天命!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知不觉中,秋去冬来,冬天又过了,再过一季,进了炎热的夏天。染青成为青丫头有了将近大半年了。从而得知这户人家姓陈,石头叫陈磊,青丫头叫陈青,邻居们喊农妇要么就是石头娘,要么就是陈嫂,至于外出的东家是叫陈平。挺普通的也简单的一家子人。
而揣摩一个人的性格很容易,尤其她扮演的这个角色似傻非傻,在能把持住度的基础上,她改变了石头娘对这个女儿的看法。以前觉得青丫头是个累赘,在家里只会吃闲饭,干农活也通常丢三落四,人不丢就行了。
但在染青潜移默化的渐渐改变下,青丫头变得不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傻子,她有一双有力的臂膀,背起柴来毫不含糊,干农活从最初的不会,也慢慢变得趁手,能帮上石头娘忙。她也不会再乱跑,每天都是跟着石头娘地里家里两边奔波,省了不少心,甚至渐渐地还跟着石头娘学会了做饭,到饭点的时候自个回家做好饭等着家人回来吃。
石头似乎也感觉到了傻姐姐的变化,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傻了,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到她把饭菜端在桌上等着自己。几次一来,他就开始跟她说话,偶尔还会把先生布置的作业拿给她看,教她识简单的字。看到姐姐虽然还是带着醇厚傻傻的笑,却会真跟着他念,于是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如此平淡的生活,每天周而复始地过着。这个村庄就如陶渊明写的桃花源地,没有世俗的纷争,村民们的生活只有种地和家人,乡民的淳朴,根本不晓得外面的世界是怎样。
曾经她不甘地跑去找石头的先生问这个时代相关事宜,果然如她所料,先生满脸莫名,挠着头却答不上来,最后只好佯装发怒骂道:“傻丫头乱问什么?”然后甩头就走。终于彻底死心,连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都不知,那是再没有人会晓得了。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睁着眼,透过屋顶天窗,看那夜幕中明亮的月,思念就像一根弦,在心里不停地拨动。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不会去控制自己的心,让想念的那些人一一在脑海里一一浮现。手指甚至会去模拟弹琴,尽管没了修长的手,但那些指法却存印在脑,一遍遍弹着《随心》,她在刻意地去回忆那曾经的往事,无论是甜的还是苦的,是开心的还是痛苦的。
因为她恐惧一样东西——时间,都说时间是一把最凌厉的刀,它会让记忆变得模糊,它会慢慢斩断心中的牵念,然后让那些一直深刻在脑海里的人、事、物都变淡,最终遗忘。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她不要忘,不要忘了有东云、北定、南绍的那个时代,不要忘了她是宁染青,更不要忘了......阿离和长安。
如果这一辈子都将这么平淡活着的话,那么前世的记忆就是她此生唯一的财富了,今后可能几十年的生命,她都要靠着这些回忆来度日,否则她要如何呼吸这空气?有回忆是件好事,当人如果连回忆都没有了,那就是在等死。
当一件事你每天都去想,都去描绘一遍的话,它就会像棵种子,在心里发芽,然后成长,接着变成一棵树,慢慢地枝叶茂盛。如今染青的心里就长了这么一棵树,满满的全是想念的人,所以在平淡的生活里,她并不会浮躁,也不会觉得生活不可忍受。
若不是有一天村上来了一对师徒,那么染青应该就只会平淡地生活下去,直至过完这一生。说是师徒,其实也不然,长者是僧人,学生是俗家弟子,但长者其实是学生的师伯。这都是染青后来才听说的。
那日,石头从私塾里放学回来,心情特别好,进门就拉着姐姐的手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姐,我跟你说,我们私塾来了个比先生还要知识渊博的和尚,他给我们讲了好多故事,我讲给你听啊。”
染青微笑着点头,石头的性情比她初来的时候要活泼了许多,可能以前家里总没有人,父亲又外出,母亲总在田里干活,而这个傻姐姐又听不懂他说话,所以他才变得孤僻。如今可就不一样了,他摆头甩脑的神情,煞是可爱,这才像是十岁的孩子。
“那大师是这样讲的:相传,在我们的神州大地上,本有四个国家,分列各地,彼此相安无事,但是......但是......”石头挠起了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听故事的时候很认真来着,回来自己讲却忘了后头故事的发展了。
染青习惯地笑呵呵看着这弟弟,石头智力一般,不算聪颖,能记住这些已是不易,倒没要求他能真把故事给完整讲出来。石头想了好一会也没再想出来,觉得很是羞恼,又见姐姐面露笑容,看着像在嘲笑自己,不由怒道:“我没骗你,是真有这么个大师来咱村了,不信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听,那个大师讲了好多英雄故事,可生动了。”
石头娘正好走进屋来,听了些话头,看儿子急得通红的脸,忍不住劝道:“石头,你姐姐没笑你,她是听不懂,什么神州大地四国几国的,我们不就一个国家么,都是骗孩子的呢。好了,别缠着你姐,快去做先生布置的作业吧。”
石头听娘这么一说,神情耷拉了下来,知道娘说得有道理,以姐姐的傻劲,哪里会听得懂呢,可心却有不甘,想要得到肯定,于是暗下决定明天就带着姐姐去私塾去,也听听那和尚讲故事,就算听不懂,回来给他做个证明,让娘不要小瞧了自己。现在姐姐没以前傻了,沟通起来不是难事。
染青当时并没在意,只当是孩子的嬉闹,没过一会就把这事给忘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石头还真拉了她去私塾,要她去听那大师讲故事。私塾就设在村口,染青有在门外看过,比较简陋,就七八个孩子,简单的木凳木桌子,应该也是从家里搬过来的,并不一致。至于课本,她有看过石头的,是那种手抄的,应该都是先生自个做的,先生姓张。
大伙看到石头带着姐姐过来,也没人觉得讶异,都知道他这姐姐是傻子,有时候石头娘忙不过来时,会让石头帮着看一下。只是这大半年很少有见石头看护姐姐了。
门口传来轻咳声,学生们立即正襟危坐,纷纷向门边行注目礼。只见张先生一身灰色长袍率先走了进来,他是村上唯一穿长袍的人,不像别的家里男人都是短衫扎裤。他的身后走进来两人,一位可能就是石头口里说的大师了,但他虽然看着是个和尚,可穿的却不是僧服,而是学者的儒袍,后面还跟了个年轻的男人,应就是他带来的学生了。
看这架势,染青心中微微讶异,不是她会看人,而是那僧人的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应该不是个凡人。张先生到了讲台上只例行点了名后,就退到一边,恭敬地让僧人坐在讲台后。石头悄悄拉了拉姐姐的衣袖轻声道:“大师又要讲故事了,你仔细听呢。”
染青微笑着不语,目光垂在桌面上,假意在发呆,尤其在人前,她的表现要更像是个傻丫头,眼神首先是要隐藏的。
耳边传来僧人沉厚的嗓音:“相传,我们这个大洲本是只有一国统帅,不知道在几百年前,突然出现了五个有王者统御能力的人,他们各立一方,占地为王,把一个国家分割成了五国。但其中有一国相对要薄弱,不过几十年就被其中最强国给吞并,于是大洲就进入了四国分割状态,并且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一种自然规律。到了某个时期,总会出现乱世,总有人会站出来打破原有的定局,只要时机成熟。这个时机,可能就是某国的强大,而其他国家又变得衰弱之时,于是就会有王星出现,继而统治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