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声而止,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青衣长衫毫无装饰,脸上覆盖了银色面具。
染青只觉眼睛刺痛,身材体型声音是他,面具背后深邃的眼是他,在经历了那番劫难后,她再不会认不出他。至始至终,他在她心里铭刻至骨。隐在心中最底层对他的担忧,终于是松了下来,随之又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此时不该高座殿堂,沉稳调度,或者与南越尘那般挥军而来,御驾亲征吗?
幸亏自己易容带了人皮面具,而在声音形态上也做了很大的改变,否则她这般大惊失色的样子恐怕立时就泄露了秘密。可依然感觉到那道目光直射而来,如芒在刺,似乎他也定了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移开了目光。
宁飞扬走过来,笑着解释:“阿青,这位是我军军师银面先生,只因先生好静,不喜人多,故而你来了多日未得见先生。此次先生听闻你那破敌妙计,故让大家安排这次会晤。”
染青知道此刻她应该立即回礼表示,可是几度尝试发音都堵在喉咙口,时隔两年多,竟在初见他时,失声了。唯有垂落目光不去看,强敛心神,希望自己能赶紧恢复过来。
宁飞扬以为她猜出他们有意试探,心存恼意,连忙走前两步道:“阿青莫要误会,并非存有不信你的意思,是先生想听听你对俘虏处置的看法,是否会与我们想到一起。”
“将军谬赞了,易某不才,怎敢与军师相提并论,我那些不过都是班门弄斧而已。”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故意假装恼怒。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与试探,心中到底还是不舒服的。若不信她,又何必用她?用人不疑的道理,难道他宁飞扬不懂?而他......也不懂?
宁飞扬见他神态中有了愠色,连称呼也从之前的大哥改为将军了,心知是自己理亏在先,软了态度道歉:“阿青莫生气,实在是行军在外,凡事都得谨慎。”
忽闻耳边传来清冷的声音:“易先生倒也是性情中人,不骄不卑,之前那招引敌入瓮可谓妙,令银某佩服。”一听他说话,染青就觉心跳加速,飞速掠过去一眼,又立即垂了视线道:“易青不敢当。”
刚那飞速的一瞥,可见银面光影而闪,心中不由诧异,他明明也与她一样有特制的人皮面具,又能改变声音,为何还要戴这银色面具呢?也不知其他将领有见过他没有,还是他一直隐藏在这书房内,暗中排兵布阵?
想来倒是她多虑了,也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幽州城有他在,还怕守不住吗?不过又想,是东云已经到了无可挽回地步,才要他从皇宫悄悄潜伏出来到这幽州城吧。
从见到他出现起,她脑子里就止不住纷乱的胡思乱想,千思万虑都解不开结。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找个机会早早离了这军营,与宁飞扬周旋她是有把握不被发现身份,可若换了个人是他,心里就禁不住的恐慌。
还有那些莫名的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恨意和曾经的绝望,她到底要如何疏散?
“阿青,阿青?”宁飞扬的呼唤声终于把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抬眼就见面前两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连忙摒弃杂念参与眼前的讨论中去。
三人围坐一起,又把刚才的提议拿出来细细研究,如何征用民资,如何分配两万降兵粮草,又再分析了眼前形势,峡谷之战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南绍大军里,以南越尘好胜的心性,定然会是快马加鞭极速赶来,到时候那才是一场恶战。
几人研讨一直到晚上,才定下了策略,染青方才走出了书房。
等她走后,两个男人都收了唇边的笑意,宁飞扬转首看向银面先生问:“你怎么看?”
“处变不惊,仪容大方,才智也是过人,并没有武功,若能收住其心,必可堪当大任。”
“的确,易青并没有武功,在初见的时候我就已经试探过了。跟他一同前来的两个家仆,其中有个叫肖奈的身手不错,且勇猛无敌,敢只率几千人引敌深入,就这幅胆气已经难能可贵,昨夜喝酒时我也有意试之,他气息很轻,应该是个高手。”
“易青,肖奈?呵,有趣。不管他们什么身份,你只需留个心就是,但可重用之。以我刚才观察,这易青对东云应无恶意,他之建议也甚是有理。”只是,心里有些存疑,为何第一眼看到这易青时,他会有那么一瞬漏了心率?
回到房间的染青心潮极其澎湃,突然的重逢一点都不在她的心理准备之内。但就在刚才强敛心神与之商谈时,她还是观察到了他与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变。他的谈吐沉稳,却似乎没了王者的霸气,而隐在面具背后的目光不再如以往灼烈,只透着一股子萧冷。
这一夜,她失眠了,睁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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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南绍大军驻扎之地,一顶金色帐篷特别耀眼,尤其是那帐篷旁插着的旗帜,锦旗上面写着一个“南”字。
南,乃南绍,也是南绍皇族的象征,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与尊贵。
此时皇账里,聚集了众多大小将军,纷纷都在议论着远在百里之外的那场峡谷之战。自从他们南绍举兵征讨,可以说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西凉国也不过用了两月时间,就彻底归为南绍的疆土。
原本攻打强国东云还有些畏惧,毕竟历朝以来,东云国一直是以最强者的姿态横跨于天下,有着赫赫威名。可他们南绍国有大王的御驾亲征,皇威在,军心稳,大王只不过使了一招反间计,就令东云无暇兼顾内乱与外袭,节节败退。
而那反间计,更是当初大王还是太子之时出使东云暗布下的棋子,不想这棋埋藏了两年之久,终于到了利用的时候。从东云朝堂到后宫,里应外合,差点就把东云政权给颠覆。即便后来被东云皇帝强力镇压,他们的朝政也是大乱。大王乘此机会,一举攻破边境城池,占得先机。
现如今东军死守幽州城,想要守住东云的最后一道关口。大王派沉稳谨慎的宇豪率领五万精兵做先遣部队,抵达幽州城外,只围困,不强攻。却没想,不过几日就闻宇豪大败,甚至全军覆没。
众人不解,幽州城内明明只有三万东军,宇豪带去了五万精兵,就算是强攻,这也是一场悬殊分明的对决,怎么可能他们南军会败?而且还是一败涂地?
位于上首桌案后,南越尘凝目肃色,一直默然不语听着底下议论声,没人发觉他眼中的情绪越来越阴鹜。直到一声冷哼而出,众人才惊起住口,纷纷敬畏地站直注视着他。
等帐中再无人议论时,南越尘沉声问:“幽州何人驻守?”
沈墨上前回话:“是宁飞扬。”
“哦?有派探子去深入查探过吗,究竟宇豪是怎么败的?”
“属下刚得到消息,据闻是宁飞扬派出几千骑兵引得宇豪率领两万兵士去追,从而中计进了峡谷之内,被火烧致死。而剩余三万兵士因为无帅而领,如一盘散沙,半日就被东军给绞杀万人,俘虏两万人。”
战报很详细,虽不能具体到细节,却也道出了大概情形。
南越尘深思片刻,不由疑道:“那宁飞扬按理不是会出这种险招之人。”他与宁飞扬有交手过,从对方行军过程中可看出,他为人很保守,但求一个“稳”字,没有必胜把握,断然不敢冒险。这次峡谷之战,只要宇豪不中计追出去,反而纠集兵力去攻打幽州城的话,相信那座城就是空城了,可不费吹灰之力攻破。
所以这招诱敌之计用的非常之险,赌的就是幽州得失。
见众人都不再言语,南越尘眉眼上挑,黑眸深幽,低沉淡冷地问:“谁来告诉孤,为何宇豪会输得这么彻底?”
众将面面相觑,摸不准大王的心思。等了一会儿,实在经受不住,才有一人走出列道:“是因为宇豪中了东云狗贼的奸计,被引到了大峡谷里,导致带出来的两万军士全军覆没。”
话声刚落就听大王一声沉哼,吓得底下人等都起了冷汗。他们大王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息。“这些孤都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还需要你再来重复?孤要知道,究竟是谁想出那个计谋把宇豪引进峡谷的?”冷冷的声音,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犹如敲在心头的锥子一样。
沈墨迟疑了下禀报:“回大王,有探子回报,数日前东云军中有个神秘人物毛遂自荐去投奔,会否是此人为宁飞扬出谋划策定计?”
“哦?神秘人?”南越尘眸中浮现兴趣,沉声吩咐:“传令下去,三军戒备,即刻出发,孤要在最短时间内抵达幽州城外。另派探子弄清楚这神秘人的身份。”
“是!”
战场上,若识敌不清,探敌不明,怎么输的都不知道,还如何能打接下去的战?只知惊讶慨叹,议论纷纷,却不知究其内里,真是一帮愚蠢之人。
南越尘心中闪现怒意,却没摆在脸上。行军之时,就算再愚蠢的将领,也都有其利用的价值。一国强盛,不只靠英明的君主,君无良将伴,那也是无将之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南越尘深懂其中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