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飞扬从座上站起,端了碗走下来,“韩远说的对,若不是易先生的妙计,我们这场胜仗还是未知数。易先生,我敬你!”
染青见被点到名,知道谦让不过,端起桌上的大碗站起来笑道:“将军过谦了,易青只是纸上谈兵,论起调兵遣将还是将军在行,而与敌对阵之时,也是各位将军勇猛,易某只能躲在背后。”这话说得谦卑有礼,不居功自傲,顿时入了所有人的心。
苏平人最直爽,闻言大笑道:“不错,调兵遣将将军最擅长,我们只要能痛快杀敌,打赢这场仗!你们说是不是呢?”众将领都笑了起来,苏平虽刚直无心机,却道出了大家的心思。在他们心中,将军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再观之宁飞扬,本对易青已经有了欣赏,现在见他谦虚不居功,不由更是信服。上前拿起酒壶,为易青的碗斟满了酒,然后道:“易先生,我们喝一碗。”
苏平顿时来了劲,端了自己的大碗,笑着凑热闹:“来来,大家都喝一碗,庆祝胜利!”
染青低头看了看碗中满满的酒,这可都是白酒啊,一碗下去不得半斤左右,苦笑着道:“将军,易青酒量甚浅,这一大碗酒……”下去的话,恐怕她也倒了。
“诶,易兄弟,男人大丈夫,岂能不会喝酒呢?”苏平人已经到了跟前,手里端的碗甚至比她那碗都还要大,跟他比起来,还真不算多。
宁飞扬以为他又在谦让,于是笑道:“易先生,这碗酒你可一定要喝。”
众目睽睽之下,染青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把碗送到嘴边,刚一口入嘴就火辣呛人,但见那方宁飞扬和其他将领都是一饮而尽,碗已朝天。闭了眼猛灌,一碗下肚,只觉胸腹间一股热烫袭来,嗓子眼有被焚烧的感觉。
几乎就在瞬间,头脑就开始昏涨,眼睛已花了。
不是她不能喝酒,而是受不住他们这般大口灌酒的男人喝法,可要与之打成一片,就必须入境随俗,酒是联络感情的好东西。众人见她喝下一大碗酒面色无恙,苏平和韩远纷纷上前敬酒。
一只手夺过了她手中的酒碗,转头去看,是肖奈。她都忘了寒玉与他还一直陪侍在旁,那方寒玉看她明显不支已经焦急万分。宁飞扬等人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本将的错,忽略了肖少侠,今日你以身犯险诱敌深入,令宁某深感佩服。”
肖奈一贯的冷漠以对:“我家公子不胜酒力,后面的酒我来代喝。”
染青感激的投去一瞥,连忙顺泼而下:“将军,我酒力实在不行,这会已经头重脚轻,再喝下去就要醉死了。”
宁飞扬细察他神色,虽然没有面红耳赤,却见他的确脚步虚浮,眼神涣散,不像是装醉。于是点头笑道:“易先生的酒量看来得多练练呢,也好,来,肖少侠,我们来喝。”峡谷之战中,他就对肖奈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注意了,冷静自持临危不惧,有种潜藏的气度。他与易青一武一文,这两个人的归顺,可谓东军之福。
这场庆功宴,染青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后来连怎么回房都忘记了。第二天醒来时,头疼得要裂开,口干舌燥,这就是宿醉的后遗症啊!
从寒玉口中得知昨晚,其他人酒喝到半夜才休,所有将领都醉倒在地,只剩下宁飞扬与肖奈两人。后来肖奈说,并非他们酒量特别好,而是因为各自有内力,酒下肚后就用内功逼出酒气,哪怕是喝通宵,他们也是不会醉的。
听得染青目瞪口呆,还有这种喝酒法的?这分明就是作弊啊!
午后,有一小将来传将军在书房约见。虽不知是何事,对宁飞扬,她就一直没有过戒心,印象中她这个大哥为人清正,不是心机城府深沉之人,整了仪容立即跟随小将而去。
走进屋内,门从外面被关上,见宁飞扬站在窗前背对她,房中并无他人。他凝立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寂,是在难得安静之余,思念远方的亲人吗?心雅的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吧。轻咳两声,终于拉回了他的思绪转身过来,“易先生来了,坐。”
染青坐下后,想了想道:“将军不必客气,唤我易青即可。”
“不知易先生家中如何唤你?”
默了下回道:“因单名一个青字,故而家中唤我阿青。”
宁飞扬走至近处,目光放在她脸上,柔和地说:“那我唤你阿青,你唤我大哥如何?不知为何,虽与你相识不久,却总觉有亲切感。”
染青心漏跳了一拍,看他神色不像是试探,对自己的乔装也深有信心,除去沐泽应该是无人可再认出的。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易青不敢当。”
宁飞扬见他态度冷淡,也不欲在称呼上多纠结,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肃了神色而道:“阿青,实不相瞒,大哥有一事觉得困扰,所以把你找来商谈。”
“哦?是何事?”故意忽略他自称大哥一事。
“昨日我军大胜,尽数歼灭宇豪率领的两万亲兵,剩余三万,也斩杀一万,俘虏两万。我烦忧的是那俘虏的两万南军该如何处置?”
染青一怔,没想他会提出这件事,心念动间去细看他眉眼,见他虽然面带笑意,可眼神中却流露了一股煞气。不由惊叫:“不,大哥,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宁飞扬蹙眉而问:“你应该能想到,以我们幽州城的物质和粮饷,根本无法供应那两万降兵。虽然这场战役是胜了,可若处理不好这两万俘虏,我们终将会败,因为光这两万人的粮食就会拖垮我军。”
顿时沉默下来,这的确是个问题。从宁飞扬的分析里,染青听出他其实早有决断,甚至已经下了杀心。她知道他分析的也很有道理,自古行军,最根本的就是粮饷充沛,两万人的确不是小数目,光供应这许多人吃食,对幽州城来说是个极重的负担。
而且还需要分派一定的兵力来看守他们,毕竟人多嘴杂,难免俘虏逆反。
可是就算她历史不熟,也还记得西楚霸王项羽的故事。项羽自出道以来就被论为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他是个军事奇才,他率领五万精兵解巨鹿之困,名动天下,却最终因为他坑杀二十万秦兵,而失尽天下民心。
当时项羽的决断也和今天的宁飞扬一样,如若不杀,那么二十万秦兵会拖垮楚军。可敌兵已降,若再坑杀,今后谁还敢投降?之后的每一场战役,无论胜败,地方都会杀到最后一兵一卒,因为前无退路,拼也是死,降也是死。
染青把心中所忧以及其中厉害都讲了出来,宁飞扬听后眉宇深皱,也觉他所言有道理,这也是他迟迟没有下决定的原因。征战天下,最重要的是民心,自古有句话就是这么说的:得民心即得天下。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解此刻的燃眉之急呢?”
染青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心思翻转无数,情知若有考虑不周,就可能造成两种后果:一是两万南兵被杀,生灵涂炭;二是东军被南兵拖垮,甚至可能引起内乱。昨日得见胜利的喜悦,却不知胜利背后需要处理的问题更多。
“我们幽州军粮还剩多少?可有外资送来?”
“只剩一月口粮,后备军粮应与援军一起抵达,但这些粮食只供我们三万士兵温饱,总不能自己士兵不吃,给俘虏吃吧。”
“大哥你错了,既然他们已经投降,就是我们的士兵。唯有礼贤下士,才能换来真心。依我之见,把现有口粮拿出三分之一,作为俘虏的粮饷,另外再向百姓征收粮草,也不必免费征用,没有钱财可付,就帮百姓耕作,以换取粮食。”
这是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既然战争爆发,那就只能号召全民而动。不战期间,兵士们身强体壮,为百姓耕作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只能解一时之困,最主要的还要靠东云援军带过来的粮饷。两国交战,后备一定要充足,要不然就是东军的士兵再勇猛,也打不了胜仗的。
“啪啪啪!”三下掌声从身后传来,染青一惊,自走进书房内,就只看到宁飞扬一人在内,这身后之人是何时进来的?回头去看,却见那方放着一面屏风,而那掌声正是从屏风后传来的,竟不想这书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惊看宁飞扬的表情,见他一派从容,并无惊讶,显然是知道有人在这房中的。
屏风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精彩精彩,易先生的分析的确很精到,飞扬跟我说时,我还不相信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出现在我东云。”
染青浑身一震,连连后退了两步,用手抵住书桌,才不至于摔倒在地。那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就算是沉滞心底最深处也无法忘怀。那是......紫狼的声音!
自从进了幽州城后,她一直告诫自己莫思莫念莫想,把所有心神都投注在军事上。可,控制不住,总会在不经意间某个身影就浮现在脑海里。一直以为她已经忘记从前了,有了长安、丽珠娘,还有香儿在身边,过往就可烟消云散。
可如今,光只听到这酷似紫狼的声音,她就腿软的要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