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锦瑟》
是什么在牵引,走进了一间书房,书案上摊开着一本古书。走近一看,记载的是一则寓言典故:话说有个叫庄周的人,有一天他梦见自己化身为蝶,栩栩然而飞,悠然自得地畅游在天地之间,浑然忘我自己是庄周其人;后来梦醒过来,发觉僵卧床内,不知蝴蝶已经何往,于是他陷入了一个困境里,讲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看完这个故事后,心中也在疑问,是虚渺的梦境在人的现实中,还是人活在了梦境里?那她此刻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最终满目白雪皑皑,然后一片暗寂。
目光流转,落在了书页最底,轻声喃念: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诗句从书页中漂浮起来,拆成一个一个字,然后每个字慢慢飘进她脑海......
“然弟?”一声呼唤拉回她的心神,仔细听,觉声音遥远来自天际,温和熟悉可安抚人心,但,那是在唤谁?
又是一声呼唤:“然弟?”声音近了一些,听得更清晰了,忍不住想要去看这个发声的人长什么样,有这么磁厚好听声音的人定也好看吧。
游离思绪从深空里一点点抽回,眼睛眯开,瞳孔渐渐凝起有了焦点。目中倒映的人影,因为看不清晰,只觉轮廓有些熟悉,眨过眼再次凝视,只见那人剑眉入鬓,眸不点若墨,眼底清澈,鼻梁挺直,唇边笑意梨花般洁白。纯白色衣袂飘飘,衬得他犹如谪仙。
白色、梨花、清澈、谪仙......这许多词慢慢串联在一起,脑中有根神经忽动,沐泽?
“大哥?”怎么会是他?她不是在北邙山上吗?难道还在梦中?绝境里寄望有人来救她,然后出现了这个她心目中的大侠?
沐泽纯澈的脸上闪过欣喜,“然弟,你终于醒了。”
想要抬手去摸一摸眼前的人是虚幻泡影还是真实的,可手没抬动,只动了手指就觉全身仿佛被鞭挞过一般,“嗯......”缓缓吐了一口气,忍耐着等待刺痛过去。
能感觉到痛,那就不是梦了,是真的。陷入黑暗前的记忆如潮而来,在带着彻骨的恨意和绝望中,她闭上了眼。岩缝,果树,白雪,保胎丸......
孩子!她骤然清醒过来,瞪大双眼,想用手去抚摸腹部,可是哪里有抬手的力气,她甚至都抬不起身子去看一眼那处,只觉浑身没有一点知觉。
在那最后的时刻,宝宝跟她抗议,痛的在地上翻滚,保胎丸掉落地上,指尖的距离够也够不到,可最终靠着恨意积聚的力量拿到手中咽下。这些她都记的清清楚楚,可是宝宝呢?他......还在吗?
冰凉的手触及到温暖,是沐泽握住了,牵引着放到了她肚子上,柔声道:“然弟别怕,孩子还在,我给你输了内力,也喂你喝下了安胎药,你和他都好好的。”头顶上的俊颜温和地笑着,如春风拂过一般。
你和他都好好的......一句话就逼出了染青的眼泪,这是天地间最动人的语言了。目光从他脸上转移,任眼泪迷蒙而下,模糊里看到上方的屋顶。真好,有屋瓦遮,没有风雪和看不到头的路了。
她终于绝处逢生,获救了。
“大哥,你怎么会找到我的?”茫茫雪山上,沐泽怎会找来,他又是如何找到她的?
沐泽的眼中露出一抹心疼,袖中的手要握得多紧,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去把她拥进怀里。初见她时,她虽然眼底有着轻愁,却没有如这般绝望。
此刻的她,浑身骨瘦如柴,肚子挺起,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因为她几乎就是皮包骨了。他发现她的时候,倒在岩洞里奄奄一息。他的手几乎都是颤抖的,害怕探往她鼻前的手指,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在察觉有微弱气息后,立刻拿出怀里的续命丹,先保住了她的命脉。然后用斗篷抱起她快速下山,寻找大夫为她医治。就这样,她也整整昏迷了三天。大夫说,她寒气入体太深了,就算醒过来,身子也不会好利索。需要长久调养,才有可能恢复。
“然弟,你被劫持出东云皇宫的事,已经天下皆知,我又怎会不知?多方查探,知你往北定方向而去,立即就找了过来,邙关查访甚严,猜测你可能进了北邙山,想从山上翻越过关,果然被我在岩石下找到了你。”
当初离开时知她罗敷有夫,而那良人还是身份极尊贵之人,顿觉痛彻心扉,以为此生再无机会相见。哪里知道居然劫难会发生在她身上,此时再见,她再不会笑颜如昔,眼中藏不去的悲恸和绝望。
人生若真的能如初见,如果她还能像那时的喜乐,那他宁愿不再见。
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尝到人们常说的咸涩的味道。沐泽笑了笑,把眼角微微的湿润在笑容里掩盖住,柔声道:“然弟,等你修养一阵子,我就送你回他身边好吗?”既然都有了他的孩子,定然是爱他入骨了吧。
染青愣愣看着男子梨花般纯净的笑容,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情意吗?嘴里泛起苦涩,故意忽略他的问题,转过头打量四周,醒来一会,已经些微有了点力气,不至于不能动弹。“寒玉呢?”记得陷入昏迷前已经天黑了,沐泽在山中找到还有气息的她,时间应该与寒玉下山后找人回来救她很吻合,应该会碰上的吧。
清俊的脸上却露出不解的表情:“寒玉是谁?”当初东云街头时,寒玉与染青一样都用了假名,故而一时莫名。
染青一惊,难道没遇上?想起什么,抬手一摸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没有了。
“你脸上的面具被我拿下来了,那东西戴久了对皮肤不好。”沐泽温和地说,说起那面具,当他看到的时候,不得不赞叹的确做工很精致。可他既然有意去山中找人,自然是不会错过每一个可能,当时只略微一观察,就认出是然弟了。
染青想可能是寒玉带了面具,沐泽没有认出她来,所以错过了,揪住他的衣袖问:“大哥,你上山的时候有碰到什么人吗?寒玉与我一样也戴了人皮面具,她就是我们第一次遇见时跟在我身边的人,你们还一起对抗敌人过的。”
沐泽眼中闪过了悟,经这一提醒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了,可是:“我上山的时候,并未遇到人,只在岩缝里发现了你,没有看到其他人。”
“那你是何时上山找到我的?”
“三天前,找到你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若不是我警觉附近有人气,可能就会错过你呆的那个岩洞。”因为看到那里有果子摘动的痕迹,所以他才走到近处去看的,也幸亏他谨慎地去看了,才能救下她。
那北邙山被雪覆盖了后,路就看不清了,可能沐泽与寒玉走岔了路,没遇着。
轻叹一口气,老天总算慈悲,让她和孩子熬过了风暴,熬过了黑夜,也等来救援。宝宝,你和妈妈真是福大命大。
温柔地轻抚小腹,鼓鼓的似乎很柔软,又似乎很坚硬,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那是生命的感觉。“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呢?”
“是北邙山脚下一个小镇的客栈,地处北定。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带你到最近的镇上找大夫医治。”
染青点点头,这她知道,南绍境内最近的镇到邙关需要三天的路程,而邙关一过入北定境内,就是一个小镇。这也是猎户家遭逢官兵洗劫后,猎哥打算过邙关购置东西的原因。想了想后请求道:“大哥,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在这两天上北邙山,寒玉要是找不到我肯定急坏了。”
沐泽点点头。
“少爷,安胎药熬好了,你看是现在给姑娘喝还是……”一个少年忽然推门进来,引来两人的注目,他也停住了声音。
来人正是当初跟在沐泽身旁的书童清歌,这许多时日不见,竟然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也消退了些。染青朝他温软一笑,清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把药端过来吧。”沐泽温和地吩咐。
清歌扬声应答就转身而去,没过一会,一碗浓黑的药汁端了过来,还附加了一碗鸡汤,香味顿时把染青的胃口给吊了出来。一路坎坷逃亡,银两拮据到后来几乎身无分文了,已经很久都没吃过一顿好的,到了北邙山时只能拿野果子果腹。
沐泽扶她坐起来,用枕头在她腰后垫好,先递过安胎药,只一闻味道,就觉异常熟悉,里面定也加了参在里面。感激地朝他一笑,就着碗口吞咽,药汁到嘴里涩涩的,不算太苦。
随即鸡汤入口,冲去了嘴里的药味,顿觉这汤是天下间最美味的。
大哥,谢谢!这是染青心里头的话。
镇上呆了两天,沐泽带回来一个消息。这几天的确有人上过山,那山上的脚印很多,显然人数不少。从脚印的深浅来看,应该都是武功很高的人,习武之人身体总会比常人轻便些。
染青心中踌躇,如果是寒玉就算带了人上山,也只会是普通人,不可能是会武功的人。此时北邙山出没一群这样的人,极有可能是华谨皇后派来的人或者是南越尘追来了。想到这里,就知此处不宜久留了,沐泽只有清歌一人在身边,就算他武功再高也难是他们的对手。
可寒玉怎么办?会不会她在进山找自己的时候,也发现追兵来了,于是暂时躲起来?
与沐泽一商量这事,当下就决定即刻离开,寒玉的消息他会雇几个当地人寻找,若能找到就先报平安。于是,染青就跟着沐泽踏上了未知的旅程,开始了北定之旅。